“停!”周志远突然喊停,“余大力的手风琴声盖过了胡传魁的唱腔。”他擦着额头的汗,“这样,李泉你改唱《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余大力给杨子荣伴奏。”
这个临时调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泉的咳嗽突然加剧,指节捏得发白。余大力却己经翻开琴谱:“《打虎上山》!我练过这个。”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急促的跳音,像雪原上奔袭的马蹄。
李泉扶着桌子站起来,军大衣下摆扫过地上的积雪。他开口唱时,张香感觉整个仓库都在震颤:“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高音处破了个音,但他立刻用沙哑的嗓音接上,竟有种野兽般的生命力。
排练结束后,志远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子:“俺娘让带的冻梨。”铁盒打开时冒出白雾,黑褐色的梨子结着冰甲。林杏挑了最小的那个,在衣角擦了擦就咬,果汁溅在蓝布棉袄上,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小心牙。”余大力递来根筷子,“去年有个知青偷啃冻梨,把牙崩掉半颗。”他说的是邻村他那个知青点的事,自己却下意识摸了摸后槽牙,那颗蛀了半年的牙又开始隐隐作痛。
傍晚回知青点的路上,小河面冰层裂开细碎的声响。李泉落在队伍最后,手风琴声从远处飘来,这次是《山楂树》。张香踩着冰面走,听见冰层下传来"咕嘟"的水声,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挣扎。
知青点的床铺冷冰冰的,不像北方农村的土炕烧得滚烫。余大力把冻僵的手放伸进被窝暖一暖,指腹的茧子蹭过粗布床单。他忽然对大伙说:“我娘来信说,我妹妹考上音乐学院附中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落在窗台上的雪粒。
张香正在缝补李泉的戏服袖口。针脚走过的地方,靛蓝布料上绽开朵朵白梅。她想起今早帮李泉整理道具时,在他包里发现个铁皮铅笔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支铅笔,每支都削得尖尖的,像五棵等待发芽的树苗。
深夜,李泉的咳嗽声惊醒了隔壁女生宿舍的林杏。她摸黑爬起来,发现小伙子正对着月光咳嗽,军大衣口袋里的止咳糖浆瓶滚到了门角。林杏把暖水袋塞进他怀里:“志远说县医院有进口药止咳药”
“不用。”李泉抓住她的手腕,冰凉的手指像块冻僵的鱼,“我娘...我娘就是这么咳没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那道胎记泛着青紫色的光。
正月初三的清晨,河面冰层裂开更大的缝隙。余大力站在冰面上调琴弦,忽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他低头看见冰面下涌动的黑水,想起父亲被带走那天的长江,也是这样裂开的冰面,也是这样绝望的寂静。
“余大力!”张香抱着手风琴跑过来,"志远让去排新节目!"她的围巾上落满冰晶,在阳光下像撒了把碎钻石。余大最后看了眼冰河,把琴盒紧紧搂在怀里。
排练厅里,周志远宣布要加演《白毛女》。余大力调试琴键时,发现张香正在给李泉喂药。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三棵紧紧依偎的树。
“开始吧。”周志远敲了敲谱架。手风琴响起时,张香突然想起余大力说过的那句话:“音乐是从伤口里长出来的花。”她唱“北风那个吹”时,看见李泉的眼角闪着光,不知是药苦还是别的什么。
“会上,他带头打我父亲。”月光下,小伙子的侧脸像尊青铜雕像,唯有睫毛在颤抖。
知青点的灯还亮着。林杏在煮红糖姜茶,水汽模糊了窗户。张香坐在炕沿补衣服,针脚突然歪了,她想起李泉今早偷偷塞给她的纸条:“等冰化了,带你们去河对岸看杏花。”
冰河在夜色下无声流淌。余大力坐在仓库门口,手风琴搁在膝盖上。琴箱里掉出张照片,是他在钢琴前微笑的妹妹,照片背面写着:“哥,等我冬天来看雪。”
远处传来第一声冰裂。像是谁在遥远的地方,轻轻叩响春天的门环。
正月初西的晨雾裹着冰碴子。张香攥着半块冷掉的荞麦饼往河边走,胶鞋踩在冻土上咯吱作响。河面冰层泛着青灰色的光,昨夜那道裂缝仍在蔓延,像条僵死的蛇蜷缩在雪原上。
“当心!”李泉突然从身后拽住她胳膊。知青的军大衣下摆沾着柴火灰,咳嗽时胸腔震动得厉害,“这冰脆得像张纸。”他哈出的白雾里,张香看见他睫毛结着霜花,眼下两轮乌青,是昨晚替她顶替肺痨角色时冻的。
河对岸的杏树枝桠突兀地刺向天空,枝头缀着星星点点的褐红芽苞。余大力抱着手风琴从雾里钻出来,琴箱上落满冰晶:“志远让排《红色娘子军》,说是要体现革命浪漫主义。”他说话时呵气成霜,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珠。
林杏突然从冰面那头跑过来,新棉鞋踩得冰碴西溅:"快看!对岸有人!"众人屏息望去,见个穿蓝布棉袄的姑娘正朝这边挥手,羊角辫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待走近了才看清,是余大力的妹妹余梅,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发梢还挂着冰凌。
“哥!”余梅的声音冻得发颤,“爹让我带话,说你那把小提琴别卖了。”她抖开油纸包,露出半块芝麻糖糕,“这是娘烙的,路上化了又冻,掰着吃吧。”糖渣簌簌落在冰面上,很快渗进冰缝消失不见。
余大力接过油纸包时,手指在发抖。张香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两下,低头用袖口狠狠抹了把脸。李泉默默把军大衣脱下来裹住余梅冻僵的双腿,自己却咳得首不起腰。
“县剧团来招人了,我在其中。”余梅突然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偷偷跑出来的,他们说明天就要走”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汽笛长鸣,一队绿皮卡车卷着黄尘驶向县城方向。
排练厅的汽灯"滋滋"作响。周志远踩着凳子换灯泡时,影子在墙上晃成个巨大的问号。余大力调试手风琴的手突然停住,琴键上沾着块暗红污渍,是今早帮余梅包扎冻疮时蹭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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