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冷得像冰窟。门缝窗隙挡不住寒风。
林老实蜷在铺了破草的角落，废脚冻得发麻。王麻子侄子胸口炸开的景象烙在脑子里。太邪门了！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他偷偷看靠在墙边、怀里紧抱着包袱的傻女婿。陈乐低垂着头，身体随着每一次呼吸微弱起伏，似乎睡了，又似乎只是沉浸在那片空茫中。
秀儿挨着陈乐，也缩着脖子。她眼睛看着门口方向，小手不自觉地攥着陈乐一根冰冷僵硬的手指。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带着雪粒撞门的细响！
林老实猛地一哆嗦！
“谁？！”
“是我！孟大虎！”门外声音压抑紧绷。
林老实赶紧去拉门栓，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寒风裹着雪花冲进来。
孟大虎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色在暮色下异常凝重。他没进来，冷厉的眼神瞬间扫过昏暗的窑洞内部，最后钉在墙角靠着包袱的陈乐身上。
“出来一趟！有话问你！”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林老实心头咯噔一下：“孟兄弟…问啥？娃他…”
“没问你！”孟大虎目光不离陈乐，“问他！快点！事急！”
林老实哑了。
陈乐缓缓抬起头。灰白的瞳孔在昏暗中对上孟大虎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害怕，没有疑惑，只有一潭死水的空茫。
窑洞里死寂。只有风从门缝的呜咽。
孟大虎腮帮咬肌绷紧。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印着鲜红的官印！
他把纸在陈乐眼前一晃！
昏暗光线正好能看清纸上内容：悬赏令！
下面是几行潦草的字和一个粗糙的人头像，还有几行醒目的特征描述：
【告示】悬赏缉拿谋逆钦犯！
疑犯特征：约二十岁上下！面冷！少言语！身怀异邦利器！衣料奇特！似非此间物！凡提供此人踪迹确凿者，赏银五十两！提头来见者，赏银一百两！（旁有小字标注：利器形制怪异，呈黑色，精铁打造，坚硬冰冷！）
纸的右下角，一个清晰的、代表官府的鲜红大印！
那印文：【北疆卫所指挥使印】！
“看见没有？！”孟大虎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紧绷的、仿佛要随时暴起搏杀的兴奋和恐惧混合的怪音，“黑风寨塌了！这告示！今天刚贴的！悬赏那个灭寨子的人！”
他手猛地指向悬赏令上那刺目的“异邦利器”“衣料奇特”“精铁打造”几个字！手指几乎要戳穿纸张！
“小子！”孟大虎猛地踏前一步，逼视陈乐的眼睛，整个窑洞的空气仿佛都被他的气势抽紧，“老子在林后草棚捡的东西！今个在悬赏图影上对出来了！那半截黑玩意儿！是不是你的？！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咣当！”
林老实手中的拐棍脱手，砸在冰冷的泥地上！他惊骇欲绝地看着那悬赏令上醒目的红印和大字，再猛地转向墙角那个被他捡回来、被他塞了女儿、被他拴在狼窝边的“傻女婿”，浑身血液瞬间冻住！那“利器”…那古怪的“衣服”…都见过啊！
窑洞里，只剩下寒风呼啸和纸张被气流吹动的猎猎声。孟大虎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像拉风箱。
炕边。被巨响惊动的陈乐。他怀里紧抱的破包袱微微震动了一下。
他那双一首空洞茫然的灰白眼瞳，此刻终于缓缓抬起，迎上孟大虎那双燃烧着贪婪、恐惧和惊疑的眼睛。
眼神深处，那片凝固的死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砸开了表面的薄冰。
冰冷。清晰。不再有任何伪装。
像淬炼了千万次的寒铁露出本来的锋芒。
他看着孟大虎，脸上依旧是那副呆滞麻木的神情，只有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如同瞄准镜内冰冷的十字分割线，精准地钉在孟大虎布满横肉的脸和粗壮握纸的手指上。
没有恐惧。没有辩驳。
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喉咙里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没有声音。
那沉寂，比窗外卷进来的风雪更冷。
孟大虎对上那目光的瞬间，如坠冰窟！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瞬间爬满脊背！他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悬赏令哗啦作响！那纸上刺目的鲜红官印，似乎被冻成了冰坨子。
林老实惊恐的目光在悬赏令、陈乐和孟大虎之间来回，喉咙里咯咯作响，发不出半点声音。秀儿被这极度压抑的气氛吓住，往炕角缩，茫然地看着突然暴怒的孟叔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夫君。
风雪更大。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窑洞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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