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晚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晃眼的白。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钻进鼻子里，闷得人脑袋发沉。
耳边嗡嗡的，混杂着仪器规律的嘀嗒声，还有压低的说话声。她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慢慢聚焦。
“念念？念念醒了！”母亲叶婉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
一张写满疲惫和焦虑的脸映入眼帘，叶婉眼睛红肿，眼底是浓重的青黑。
父亲苏明哲也紧跟着出现在视野另一边，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下巴上冒出了一片胡茬，平日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紧张地看着她。
“爸…妈…”苏念晚的喉咙干得发疼，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苏明哲的声音也有些发哽，他连忙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递到苏念晚嘴边，“来，慢点喝，润润喉咙。”
清凉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舒缓。
苏念晚小口啜吸着，混沌的脑子开始艰难地转动。
记忆碎片猛地涌上来，刺眼的火光，呛人的浓烟，沈厌冲回火海的背影，还有周阿姨……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
“沈厌呢？”她猛地停下喝水，急切地问，声音因为用力而更哑了，“周阿姨呢？他们……”
苏明哲和叶婉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
苏明哲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声音低沉而克制：“念念，先别急，听爸爸说。火扑灭了，但沈厌家烧得很厉害。沈厌爸妈都没能出来。”他顿了顿，似乎不忍心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
苏念晚的心一沉，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胸口还是闷得喘不上气。周蔓最后那疯狂又平静的眼神，还有那哼着的古怪调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沈厌呢？”她更紧地抓住父亲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里，“他怎么样了？他当时冲回去救周阿姨了，他……”
“阿厌他被救出来了。”叶婉赶紧接话，抬手擦掉苏念晚眼角涌出的泪，“你把他从火场里拖出来的，记得吗？念念，你很勇敢。”她声音哽咽，“他伤得比较重，在另一间病房。”
“他……”苏念晚想问沈厌具体伤在哪里，伤得有多重，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后面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左手被熨斗砸中时那恐怖的景象，骨头碎裂的声音，沈厌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还有他最后盖住她眼睛的手……
这些画面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
“你身上也有烧伤和吸入性损伤，还有多处擦伤和撞击伤，医生说需要静养观察。”苏明哲替她掖了掖被角，“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休息。阿厌那边有医生护士看着，我和你妈也会轮流过去守着的。”
苏念晚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想去看看沈厌，但身体深处泛起的沉重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酸痛感，让她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无力地点点头，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沈厌那张沾满黑灰、被剧痛扭曲的脸，还有周蔓阿姨拖着沈国豪尸体的样子，在黑暗中反复闪现。
时间在医院里粘稠而缓慢地流动。
苏念晚身上的外伤不算致命，主要是吸入浓烟导致的呼吸道损伤和几处不算太深的皮肤烧伤，还有从楼梯摔下时的多处软组织挫伤。
医生处理得及时，加上年轻，恢复起来不算太慢。
过了一个多星期，在反复的检查和确认后，医生终于松口允许她下床轻微活动，但依旧强调需要静养。
能下床的第一件事，苏念晚就央求父母带她去沈厌的病房。
叶婉和苏明哲拗不过她，也知道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只能一人一边小心地搀扶着她，慢慢挪到走廊另一头的单人病房门口。
病房的门虚掩着。
苏念晚透过门缝，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沈厌。
他脸上和身上己经被清理过了，露出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额前那一小块被烧焦蜷曲的头发被剃掉了，缠着白色的纱布。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着，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最刺眼的是他的左手，从肩膀到手腕，被厚厚的、雪白的绷带和固定夹板包裹得严严实实，僵硬地搁在身体旁边。
苏念晚的心闷闷地疼。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低鸣。她走到床边，想伸手碰碰他完好的右手，指尖却在快要触及时停住了。
就在这时，沈厌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带着刚醒来的迷茫，过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落在了站在床边的苏念晚脸上。
苏念晚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阿厌，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沈厌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有些迟缓地，落在了自己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上。
他的眼神里面有什么东西迅速冻结、碎裂，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灰烬。
他没说话，别开脸，转向另一侧的墙壁，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一把扯高了盖在身上的薄被，将自己连同那只被包裹的左手一起，严严实实地盖住，整个人蜷缩起来，只留下一个抗拒的、绷紧的后背对着苏念晚。
动作牵动了伤口，他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一声痛哼也没发出。
“阿厌？”苏念晚愣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着那团隆起的被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我叫医生来……”
“出去。”被子底下传来沈厌的声音，闷闷的，嘶哑得厉害，带着冷硬和抗拒。
“沈厌。”苏念晚的心往下沉，她没动，反而更靠近了一步，试图伸手去碰他的被子，“你别这样，让我看看……”
“我说出去。”沈厌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
他将被子拉得更上，几乎盖住了整个头，身体在被子里缩得更紧，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走，别管我。”
他的反应激烈得让站在不远处的苏明哲夫妇都吃了一惊。
叶婉赶紧上前，轻轻拉住女儿的手臂，低声劝道：“念念，阿厌刚醒没多久，情绪可能不稳定，我们先出去，让他缓缓，好不好？”
苏念晚看着那团不断颤抖的被子，听着里面压抑的、粗重的喘息，最终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她被父母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那个蜷缩的、绝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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