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谱与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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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谱与心痕

 

长安城的夜雾裹着潮气漫进墨记工坊,梁上悬挂的桐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晃,将影影绰绰的光斑投在积着薄灰的工具架上。

灯影摇曳间,墨远山手中的刻刀在木片上飞舞,刀锋所过之处,木屑如蝶翩飞。小凡凝神注视,心中那颗种子悄然生根,匠道的真谛在父子间无声传承。

夜深了,工坊内却依旧回荡着木与刀的交响,那是他们对未来的执着与期许。

角落里的木工刨子结着蛛网,与新刨出的木屑堆成鲜明对比,空气中漂浮的松木碎屑被雾气浸湿,沉甸甸地坠在青砖地面。

暮色像被揉皱的陈年老宣纸,将墨记工坊层层包裹。檐角铜铃早己锈成青绿色,低垂的铜舌不再发出声响,唯有凝结的水珠顺着瓦当滴落,“滴答” 一声砸在水缸里,惊碎了满缸月影。

涟漪如蛛网般扩散,将漂浮的银杏叶绞成破碎的金箔,转瞬又沉入缸底。穿堂风裹挟着护城河的腥气灌进窗棂,把墙角堆积的木屑卷上半空,它们打着旋儿撞在梁柱间,又跌落在布满划痕的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却始终填不满空气中凝固的压抑。

铜灯下,墨远山眼角的皱纹似刀刻般深邃,低语道:“凡儿,匠人之心,当如古松,根扎沃土,方能枝繁叶茂。”

夏小凡蜷缩在阴影里,握着锉刀的手微微发颤。烛火在风箱的缝隙中明灭不定,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忽大忽小地扭曲晃动。老座钟发出齿轮卡顿的 “咔嗒” 声,与窗外老槐树枯枝刮擦窗棂的 “吱呀” 声交织,如同鬼爪在抓挠耳膜。

郑衙内那句 “奇技淫巧” 混着风里的沙尘,一遍又一遍地研磨着他的神经。远处更夫的梆子声穿透潮湿的雾气,沉闷地敲在心头,惊起屋檐下栖息的夜枭,它凄厉的啼叫撕开夜幕,惊得梁上悬挂的木工墨斗左右摇晃,丝线垂落,在地上拖出诡异的黑影。

父亲说的 “匠道如水” 此刻在记忆里晕染成一团模糊的墨渍,夏小凡望着手中歪歪扭扭的檀木零件,月牙形的齿痕深浅不一,正如他掌心结痂的伤口,每一次用力锉动,痂皮与木料摩擦的刺痛都顺着手臂窜上脊椎。

工坊角落里,废弃的自动舂米机残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几片带齿痕的竹齿轮歪斜地躺在刨花堆里,像是被遗弃的战场遗骸,无声诉说着白日里的屈辱。他无意识地着掌心的伤疤,粗糙的痂皮硌得锉刀打滑。

突然,一阵细微的 “咔嗒” 声从工作台方向传来。蛛网密布的墙角,老座钟的铜摆不紧不慢地摇晃,在寂静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墨远山背对着他,手指按在台面某处凸起的木纹上,暗格开启的瞬间,陈旧的桐油味混着一丝焦糊气息扑面而来,与墙角霉烂的木屑味搅在一起。

一阵闷雷碾过长安城上空,工坊油灯突然爆出个灯花。墨远山布满老茧的手指悬在暗格边缘,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扣住机关。

半卷焦黑的《器用谱》被缓缓抽出时,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卷边蜷曲如垂死的蝶,每道褶皱里都藏着岁月炙烤的痕迹。

他颤抖着展开卷轴,指腹抚过烧穿的孔洞,那些碳化的纸纤维在指尖簌簌作响。当烛火照亮某页时,镜片后的目光骤然凝滞。图上的机关弩构造颠覆常理,齿轮边缘密布倒刺,如同张开的兽口;弓弦末端延伸出淬毒的三棱箭,箭头纹路竟与城外乱葬岗出土的墨家秘器如出一辙。

朱砂写就的注解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恍若未干的血迹,"以杀止杀" 西个狂草大字刺破图纸,墨迹力透纸背,在青砖地面投下扭曲的阴影。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如银蛇般刺破糊着油纸的窗棂。墨远山紧绷的侧脸被映得青白,皱纹里填满了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余烬。案头的墨锭突然震颤,"咚" 地坠地,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墨痕,宛如一条垂死的玄蛇。

他猛地合上卷轴,却见自己布满裂口的手掌,不知何时己被纸边割出细密血珠,正顺着 "机巧伤天和" 的残句,缓缓渗入焦黑的纸页。

“爹?” 小凡的声音惊破寂静。墨远山如遭雷击,瞬间将卷轴塞进怀里,转身时勉强扯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去睡吧,明早要学燕尾榫。” 他袖口扫过案头,几粒黄铜铆钉 “叮叮当当” 滚落在地,撞在墙角的锈迹斑斑的铁砧上,像极了那天木模碎裂的声响。檐角的雨势突然变大,砸在青瓦上的声音掩盖了暗格重新闭合的轻响。

次日清晨,薄雾如纱笼罩着工坊。晨光刺破雾气,在蛛网间拉出金丝般的光线,尘埃在光柱里上下翻涌。墨远山在工坊中央支起了榫卯模型,潮湿的空气里,新剖的木材散发着清新的木香。

“看好。” 他的刻刀精准切入紫檀木,木屑纷飞间,燕尾形的榫头与卯眼严丝合缝,“榫卯讲究阴阳相济,力从八方来,归于一处稳。”

说着,他将模型浸入水桶,水流冲击下,木块纹丝不动,“就像匠道,任外界如何冲击,守住本心才能立得住。” 水面泛起的涟漪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将他的话语荡开。

晨光斜斜地穿过工坊糊着油纸的窗棂,在盛满清水的木盆里碎成粼粼金箔。夏小凡跪坐在青砖地上,膝盖硌着隔夜未扫的刨花,却浑然不觉。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水中沉浮的榫卯模型,锉刀如同被赋予生命般,在另一块枣木料上缓缓游走,木屑簌簌落在褪色的粗布裤脚,沾着露水凝成深褐色的斑点。

他手中的锉刀一顿,抬头望向父亲,眼中闪过一丝领悟。墨远山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父子间的默契在静谧的工坊中悄然流淌,仿佛一切纷扰都被隔绝在外。

当第一枚燕尾榫 “咔嗒” 嵌入卯眼时,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梁上打盹的麻雀。小凡猛地抬头,嘴角不受控地扬起,露出两颗还未换全的虎牙。掌心结痂的伤口在兴奋中微微发烫,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雀跃。

那是比第一次做出自动舂米机更纯粹的喜悦,榫头与卯眼严丝合缝的模样,仿佛在水中开出了一朵精巧的木花。

可当他习惯性地望向父亲的工作台,笑容却突然僵在唇角。那道若有若无的暗缝像道新鲜的伤口,横亘在深褐色的檀木台面上。剥落的墙皮正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斑驳的墨迹,蜿蜒的线条与焦黑的块状痕迹,竟与昨夜惊鸿一瞥的《器用谱》残页如出一辙。

潮湿的晨风卷起角落里的碎木屑,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些朱砂批注在墙面上扭曲蠕动,化作父亲镜片后欲言又止的眼神。

指尖无意识地着新刻的榫头棱角,小凡突然想起郑衙内踩碎木模时的狞笑。可此刻胸腔里泛起的酸涩,远比那日的愤怒更浓重。

原来父亲藏在暗格里的不只是图纸,还有无数个独自对月翻阅的夜晚,是掌心老茧下藏着的旧疤,更是那些被岁月烧穿的秘密。远处传来更夫换岗的梆子声,惊碎了水盆里的倒影,榫卯模型随涟漪轻轻摇晃,如同他此刻不再平静的心。

夜幕再次降临时,小凡握着新刻的零件辗转难眠。窗外的月光爬上他的掌心,照亮那道正在愈合的伤疤,也照亮远处父亲房间里,忽明忽暗的烛光。

夜雨不知何时又落了起来,敲打在屋檐上的声音里,他仿佛听见《器用谱》焦黑的文字在雨中低吟,与白天学到的匠艺之道交织成谜,在少年心中种下一颗疑惑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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