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旁的春雪扯了扯她的袖子，冬阳骤然抬起头，便见到一片玄色的衣角。
“参见太子殿下。”
冬阳连忙规规矩矩地跪好，祈祷太子没有听出她方才话里隐约带着的抱怨。
裴照凤眸微敛，没多计较。
他当然能听出钟漾身旁这位丫鬟的话中意，想到这里，裴照略微有些失神，连一个丫鬟都能感觉到，那钟漾是不是也发现了他的变化。
倘若是以前，钟漾定要气势汹汹地闯进书房，扯着他的袖子，嗔怪地说不要理他了。
可钟漾现下有了贺忱作陪，想必也将他忘的一干二净了。
裴照捻了捻指尖，心里腾升起一点不满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在他十岁时被带出冷宫见到锦衣玉食的几个兄弟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龙泉剑还在寝殿的剑架上，剑鞘覆着，古朴的纹理呈现出一种漆黑的暗色，活像泡足了鲜血，都干涸在上面。
这原本只是一柄剑，哪怕民间把它传的神乎其神，也改变不了它仅仅是裴照十七岁时用一场胜仗换来的战利品。
也是压下他原本赫赫野心的工具。
那日雍帝玩笑似的开口，问他想要什么，他只从皇室繁多的藏品里选择了一柄不上不下的宝剑。
论声名，龙泉剑甚至在雍帝的珍藏中排不上前三。
可宝剑生灵，自此，龙泉剑在他心里的分量就大为不同了。
裴照伸手顺着龙泉剑的纹理描画，只觉得眼前古朴的剑身仿佛颤了几颤，回过神来才发现只是错看。
恍惚间，裴照仿佛看见钟漾叉着腰朝他道：
“裴照，快把龙泉放回去，我便原谅你啦。”
贺忱在京城有好几处庄子，尤其拿来跑马的这一处占地最大。
贺家是累世传承的世家，光是昔日贺氏嫡女无宠还能稳稳当当地坐在贵妃的位置上，便可见一斑了。
因此这一处庄子说是拿来跑马，就当真没有庄稼，连树石都差人清理了，只西北边留了一片，用来狩猎。
贺忱来前便嘱咐过下人，给钟漾提前准备了一匹性格温顺的小母马，这样的马生的不高，鬃毛飘逸，素来很受京城里大家小姐的喜爱。
这会天色没有方才那样闷热，正好适宜，钟漾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连发髻都重新扎了，见到开阔通达的一片便很是夸张地哇了一声。
“贺忱，这匹马好漂亮。”
贺忱只听见钟漾的夸赞，暗自觉得自已的准备真是一出妙计，转头便看见钟漾眼前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赫然是他上次带回的尚未驯服的烈驹。
“不是，钟漾……”
他的目光移过去，便见到高大的马匹旁边，还有一匹温顺的小白马，只是这会正曲着蹄子瑟瑟发抖。
贺忱总算是明白了，怕是庄子上的奴才擅自揣测，以为他要在钟漾面前好好露一手，连同给他准备的工具都一同牵出来了。
可钟漾却把那当做他为她准备的坐骑了。
好在人与马之间还隔着栅栏。
贺忱正要解释，却见钟漾打开栏门，径直翻身上马，顺道接过仆人手上备好的缰绳，套在了马脖子上。
整个过程中，这匹烈马都安静乖巧得不行，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它与小白马哪匹才是精挑细选出的温顺脾气。钟漾骑着它走了两步，语气兴奋：
“贺忱，骑马一点也不难嘛。”
贺忱不知道龙泉剑身上自带了屠戮千军万马的煞气，最能镇住没有灵智的生灵，他抓过同样茫然不解的仆从，低声问。
“这马，早便驯好了？”
“不曾，都等着您来，这马昨日还冲我亮蹄子嘞。”
惯常在庄子里看顾马匹的张二也惊的眼眶都要瞪出来了，也就是他们这样才见到这马多么桀骜不驯的，今日看见钟漾的动作才觉得不敢置信。
方才顺手把缰绳递过去的时候，张二都觉得自已的喂马生涯都要停止了。
贺忱望着眼前张扬肆意的身影，却突然咧嘴笑了一声，顺手把栅栏打开，牵着小白马就上去了。
也顾及不上胯下的白马要矮人一筹，只赶忙跟上。
“钟漾。”
他很快追上那匹正悠闲散步的枣红大马。
钟漾听见声音，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在瞥到贺忱座下低矮的小白马后，她有些单纯地朝他笑。
“贺忱，你的马没有我的漂亮。”
“是。”
贺忱原本只喜欢钟漾的好颜色，但她的脾性也恰好对上了他的喜好，绵软单纯，像雪白的羊羔。
可现下瞧见她如鱼得水地驾驭着一匹烈马，看不出一点勉强，贺忱突然想起那块被钟漾嫌弃的绵羊面具，还有简陋的龙泉木剑。
他只觉得胸腔下那一块血肉炙烫得快要迸出，仅仅是骑着一匹矮小的白马微微抬头看着眼前人，便心如擂鼓。
如果他未曾见过旭日，便只会觉得明月皎洁。
“钟漾，要在庄子里多待一阵子吗？不远处还有一片果林，届时我带你去摘果子。”
“好啊。”
还在兴头上的钟漾丝毫没有犹豫地应下。
摘果子，她还未曾试过呢。
反正裴照连送她也不来，她也不要理他了。
钟漾玩够了，便又翻身从马上下来，把不情不愿的“赤光”拖回马厩里。
赤光是这匹枣红色烈马的新名字，花费了两人将近一刻钟的时间。
见状，贺忱也跟着下马，把缰绳丢给下人。
见钟漾走路姿势没有半点不对，他才放心地移开目光。
兴许是在马上待的不久。
贺忱心想。
“贺忱，林子里有哪些果子呀？”
“似乎有桃子，杏子，枣树应该也是有的。”
贺忱摸不准，就问庄子里的奴才。
张二刚把马厩的栅栏关上，顺口回道：
“世子爷记性好，除了杏子和枣，还有梨树和甜瓜，有些还没熟透，只没有桃树。”
“说到桃树，倒是邻近有一片桃林，不是咱府上的，远远的还能看见青涩的小桃挂在树上，常被附近的孩童偷去玩。”
张二补充说道。
贺忱囫囵地应了，见钟漾听着听着也不自觉神游天外，两人同时反应过来，霎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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