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堰总觉得宋槐序如此倘若当真把对潋筠真君的一腔痴情全部驱散了，这样逛了一圈竟丝毫没有提起过对方的名讳。
要是往常，赵闻堰至少能听见宋槐序提起十数次师尊。
看到衣裳，要说：
“师尊穿上它定然好看。”
瞧见方才的小摊，都得想到：
“师尊倘若是瞧见，都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好。”
可宋槐序今日却半点没提。
不过这样也好，赵闻堰想着。
两人在饕餮楼定了一处包厢，正临窗，宋槐序坐在窗边，望着窗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间出声道：
“师兄，这人生的真好看。”
赵闻堰闻声看去，是名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对方生的一副俊俏的长相，眉眼锋利，剑眉挺拔，薄唇凤眸。
他以为宋槐序只是随口找了句话来说，便随意应了一声。
池樾站在街道上，却恍然间觉得如芒在背，只觉有道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他有些茫然地抬眸，正对上窗户边少女明媚的笑意。
那样柔柔弱弱的长相，偏生灿漫得像阳光一般。
他素来不善言辞，见状也只是轻扯了扯唇角，便将目光移开了，只那张面容不知为何，竟印在脑海中暂且没有办法遗忘的干净。
池樾有些烦躁地往前走了几步，试图避开这种奇异的感觉。
店小二陆陆续续上了灵兽宴，又捧来一壶酒。
“这是咱饕餮楼新酿的醉春风，请贵客尝尝鲜。”
白玉酒壶被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伙计说完便自然而然地退下了，剩下宋槐序有些好奇地盯着那尊酒壶看了又看。
她颇为自然地伸出手去够酒壶，半晌又欲盖弥彰地去看赵闻堰的脸色，见师兄没有阻止，连忙给自已斟满了一整杯。
酒液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在杯中恍若盛了一片冰透的晶石，宋槐序伸出手拿起酒杯凑上前抿了抿，在发现入口微甜之后愈发放下心来。
在她眼中，带着甜味的酒便不醉人，只那些苦到舌根的后劲才大。
赵闻堰瞥了她一眼，下意识地劝一句：
“少喝点。”
宋槐序酒量不如何，这一点赵闻堰早有预料，便只能提前给予警示。
“师兄，这酒大概是果酒，甜滋滋的，想必不醉人。”
宋槐序一双眸子天真灿漫，似乎是为了验证她说的话，一口气喝完一杯，又满上，抿了一口醇香的酒液，像是夸耀似地笑。
“你看，师兄。”
赵闻堰叹了口气，看着对方脸上无意识泛起的红晕，眼尾逶迤出一片浓烈的绯，连呼吸中都带着热腾腾的酒气。
宋槐序似乎一点也没认识到自已已经醉了个彻底，喝完杯底的一点酒液，颇有些好奇地抬眸看人，吐出一截舌尖：
“师兄，这酒突然变的好辣。”
赵闻堰哑然了片刻，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自然：
“用灵气将喝进去的酒尽数化解即可。”
修士轻易喝不醉，可眼前的人晃了晃脑袋，显然是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反而颇有种要酒后吐真言的意思。
“师兄，我改道了。”
宋槐序语气含糊，可赵闻堰还是将话中的内容听的清清楚楚。
“什么？”
他这会才有些失了分寸。
赵闻堰原先以为，宋槐序的修为倒退是因为对上那头黑龙，灵气一时供应不上，暂时才产生了这样的结果。
未曾想却是如此。
改道重修岂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在没有旁人的护法之下，轻易将自已以往的道法转换方向，无疑是危险的。
可眼前的宋槐序似乎一点也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曾经去听九衡真君的讲道，总以为逍遥道肆意，最适合我，现在想想却不然。”
宋槐序颇有些老成地摇摇头。
“世间怎么可能叫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我的心意发展，这当然是天荒夜潭的事情。”
赵闻堰莫名卡了言语，依照他的想法，宋槐序约莫是在潋筠真君这里受了挫，对原先的逍遥道也产生了些冲击，早早换了道也是好事趁着当下的修为尚浅。
可话是这么说，赵闻堰却依旧有些憋闷。
他语气沉沉：
“你改修了什么道？”
眼前面色绯红一片的女子遍是盎然神气：
“我的道，自然要尝遍世间所有情思，才不要再拘泥于一人之身，我要修的道，是多情道。”
赵闻堰缄默无言。
多情道与无情道，同样没有几位得道成仙的人，尤其是前者，上一位飞升的还是合欢宗的明月仙子，这位活跃的年份都大抵要往三千年前数了。
据天衍宗留下的宗卷，那会几乎每出十里地，就能撞见一位明月仙子的旧情人，林林总总的把这些数目加起来，都能凑够当年仙魔大战的一支小队。
赵闻堰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到宋槐序将来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纯真无瑕的师妹，如今正快活地仰着头意气风发，似乎这一道终将一片坦途。
他叹了口气。
时隔好几年，赵闻堰再一次抱着醉鬼回去，他的庒石剑变得像小船一样宽广，为了避免宋槐序从飞剑上掉下去，他只能死死地抓住眼前人。
可宋槐序素来是个不老实的。
赵闻堰一面驾御着飞剑，一面感受到自已的衣袍被扯了又扯。
他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就看见宋槐序伸出手拉住他，使劲摇了摇，就像儿时师妹初拜入绛峰的时候，赵闻堰不太熟练地御剑，宋槐序激动地拉着他的手，两个人霎时掉到隔壁峰的灵果林中。
好在当时飞的不算高，但还是压塌了好一片枝丫，惹来看守的长老横眉竖眼地瞪了两人好几眼。
“师兄……师兄。”
宋槐序伸出手指了指剑下的高空：
“我们跳下去。”
赵闻堰唇畔含笑，冷静地回答：
“不行。”
岂料宋槐序反倒不依不饶：
“师兄从来对我最好啦。”
她的话中像藏了冰糖，吐露出来都显得黏腻。
赵闻堰手掌下意识轻攥了攥，还是遂了宋槐序的意，飞剑缓慢降低，直到离地面约莫半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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