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新岁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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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新岁烟火

 

嘉庆十一年 正月初一

寅时刚过,养心殿的铜鹤香炉便吐出第一缕青烟。我望着琉璃窗 外飘落的细雪,伸手试了试案头端砚的温度 —— 昨夜朱批的墨迹 未干, 辽东新呈的雪豹皮奏匣上还凝着冰碴。

李玉捧着黑漆描金 的福字匣趋近半步, 匣中那管 " 万年青管 " 笔的狼毫早被宫人用沉 香熏得蓬松, 笔杆上 " 赐福苍生 " 西个錾金小字映着烛火, 恍如嵌 在夜色里的星子。

" 皇阿玛万福 ——"

殿门开阖间卷进细雪,旻宁的莽金纹披风扫过门槛。少年太子身 后跟着三个雪团似的小阿哥,旻恺的六合帽歪在耳边,旻安怀里 的珐琅手炉磕得叮当响,最小的旻容攥着半块芝麻糖,糖渣黏在 绣五爪蟒的袖口上。

惠芯从屏风后转出来,点翠钿子上的东珠随 笑声轻颤:

" 容儿快把糖吐了, 仔细黏掉牙! "

我接过李玉递的热帕子净手, 羊脂玉盆里的温水漾开一圈涟漪。 旻宁己自觉研起朱砂, 太子冠的垂珠随着动作轻晃:

" 昨儿儿臣 巡视内务府,见广东新贡的珊瑚砂比往年更艳,特意让人掺了金箔粉。 "

他腕子悬得极稳, 玛瑙砚杵转出细密的沙沙声, 朱砂渐 渐晕成血玉般的稠浆。

卯初的晨钟撞碎雪幕, 我执起 " 万年青管 " , 笔尖在福字斗方上悬 停半寸。 西个小脑袋挤在案边,旻容的芝麻糖香气混着旻安的薄 荷脑油味, 竟比龙涎香更让人心安。笔锋落纸的刹那,殿外忽然 传来清脆的童谣:

" 雪花飘, 糖瓜粘, 灶王爷要上天 ——"

旻恺的帽穗子扫过砚台,朱砂溅在福字右上角。小阿哥吓得缩脖 子, 我却就势添了笔, 将迸溅的红点勾成展翅的蝙蝠:

" 福中有 福, 才是吉兆。 "

惠芯的护甲轻点旻恺鼻尖, 金丝牡丹纹映着孩 子破涕为笑的脸:

" 还不谢皇阿玛赐福? "

待写到第十二个福字,窗棂己镀上淡金。旻宁忽然指着某张斗方:

" 这个 ' 福 ' 字的示字旁, 倒像艘蒸汽船的烟囱。 "

我顺势望去, 未 干的墨迹蜿蜒如渤海湾的浪涌,恍惚看见北海水师的铁甲舰正劈 开冰层。

" 昨儿毕沅递折子, 说但泽港试航的新舰能日行八百里。 "

我蘸了 蘸朱砂,笔尖在 " 田 " 字格里画出螺旋纹, " 瓦特给蒸汽轮机加了双 动气缸, 说是从孟格菲兄弟的热气球得了启发。 "

旻安突然举起小手:

" 儿臣能把这个福字送给瓦师傅吗?他上月 教我做的孔明灯, 飞得比撷芳殿的檐角还高呢! "

孩子的瞳仁亮 如黑曜石, 倒映着殿外渐亮的天光。我笑着颔首,看他将斗方仔 细叠进怀里, 珐琅手炉的暖意洇开一小块水痕。

雪粒子扑打重华宫琉璃瓦时,廊下的冰凌己凝成水晶帘。我望着 阶前跪接福字的百官,忽然瞥见朱珪朝服下露出半截灰鼠皮护膝 —— 这老狐狸向来要风度不要温度,定是前夜观星着了凉。正要 唤李玉取貂裘,却见旻宁早捧着黑狐氅疾步而去,太子冠的垂珠 在风中荡出青涩的弧度。

" 皇上, 法兰西使馆送来的新年贺礼。 "

和珅捧着鎏金礼单凑近, 广袖带起的风掀开猩红缎盒 —— 拿破仑的鹰徽怀表躺在天鹅绒 垫上, 珐琅表盘竟用碎钻镶出多瑙河战役的路线图。我着表 盖内侧的满文刻字 " 盟友同心 " , 忽听十二声西洋自鸣钟响彻紫禁 城。

申时的暮色染透太和殿的蟠龙柱时,百官宴的鎏金铜锅己咕嘟作 响。 惠芯与华妃立在丹墀下核对膳单,皇后鬓边的金累丝凤簪映 着檐角宫灯, 华妃的翡翠步摇却随着她指点膳桌的动作轻颤:

" 暹罗进贡的椰浆要温着, 杨芳将军最畏寒 . . . . . . "

殿门轰然洞开,永璇裹着北极熊皮大氅踏入,发梢还粘着大西洋 的盐粒:

" 好香! 这一路从费城冰原赶回来, 闻着羊肉锅子比见 着龙椅还亲! "

他腰间佩的柯尔特左轮手枪撞上殿柱, 惊得小太 监打翻了盛鱼翅的掐丝珐琅碗。

" 八哥还是这般藏拙。 "

永璂的玄狐氅衣扫过金砖, 袖口露出的普 鲁士军港布防图被火盆烘得卷边。他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丰绅殷 德, 西奈沙漠的砂砾从官靴簌簌而落, 在波斯地毯上聚成小丘。

宴席未开,太和殿己成了寰宇缩影。毕沅正与额勒登保比划蒸汽 舰的吃水线,松筠的澳式英语混着那彦宝的东北腔,讲袋鼠肉与 生鱼片孰更鲜美。瓦特带着洋匠们围住水力纺纱机模型,孟格菲 兄弟的热气球图纸被火锅热气熏得发皱,法拉第操着生硬官话解 释 " 电磁转动 " , 曹振镛的刑具图谱与彭浚的《周礼》注疏在膳桌 上诡异相邻。

" 开宴 ——"

李玉的唱喏惊飞梁间雀。我执起缠枝莲纹玉壶春瓶,琥珀色的绍 兴黄酒倾入錾金爵:

" 这第一杯敬山河。 "

酒液晃动的光影里, 映 出杨遇春锁子甲上的西奈月光、恒瑞佩刀上的波罗的海盐霜、阿 迪斯马鞍下的准噶尔尘沙。

" 第二杯敬苍生。 "

朱珪突然离席举杯, 老狐狸的翡翠貔貅映着殿 外积雪, " 两广新修的铁路压着鸦片灰, 广州船坞的铆钉掺着贪 官的脑髓。 "

他的京腔劈开喧嚣, 百官霎时静得能听见铜锅沸腾 的咕嘟声。 勒保的珊瑚顶戴猛地一颤:

" 昨日神机营试射, 新式线膛枪能在 三百步外打穿罗刹熊皮。 "

这满州悍将抹了把胡须上的酒沫, " 就 是后坐力忒大, 震掉镶红旗三个佐领的门牙! "

哄笑中, 瓦特突然蹦出句粤语粗口。红毛尚书举着烧变形的怀表 嚷嚷:

" 法拉第先生非要给蒸汽机装什么 ' 电翅膀 ' , 害老臣在胶州 湾泡了三日盐水澡! "

孟格菲兄弟趁机展示热气球设计图, 丝绸 伞面上墨迹未干的飞龙正吞云吐雾。 永璇拎着波旁威士忌挤进人堆,星条旗纹领巾扫过火锅蒸腾的雾 气:

" 要我说, 就该在飞艇上架十二磅炮!上月美利坚民兵用这炮, 把英吉利的捕鲸船轰成了筛子! "

杨芳闻言掏出海战图, 加 海水师的龙纹炮舰与美式星条帆船在羊皮纸上并驾齐驱。

宴至酣处, 和珅突然击盏而歌。户部尚书的算珠声竟暗合《将军 令》 的节拍, 金丝楠木算框在烛火下泛着血珀般的光泽:

" 嘉庆 三年关税不过八百万两, 如今单是江南机械局的专利费 . . . . . . "

他广 袖一抖, 雪片似的银票纷飞, " 就够修三条京津铁路! "

笑声忽地凝滞。 老狐狸醉眼迷离地指向东北角空席:

" 若是刘墉 大人还在, 定要骂我铜臭污了圣听 . . . . . . "

鎏金暖锅腾起的热气里, 恍惚见刘墉的驼背、纪昀的烟杆在虚空浮现。旻宁突然起身泼酒 于地, 太子蟒袍的江崖海水纹在青砖上荡开涟漪:

" 十西年前儿 臣开蒙, 刘师傅教的第一课便是 ' 水能载舟 ' 。 "

我望向殿外纷扬的雪, 御河冰层下隐约传来春汛的轰鸣:

" 纪晓 岚总说修《西库全书》要 ' 去芜存菁 ' , 如今工部的蒸汽机、 军部 的线膛枪、 加海的铁甲舰, 哪样不是新世纪的 ' 菁 ' ? "

自鸣钟恰在 此时报时, 齿轮咬合声碾过旧岁的残雪。 子时的爆竹炸响时,永璂袖中的普鲁士怀表与瓦特的蒸汽机模型 同时嗡鸣。 各色烟花在琉璃瓦上空绽开, 大食进贡的 " 九天锦 " 映 着孟格菲兄弟的氢气球,在夜空绘出巨龙衔珠的图腾。

旻容忽然指着东南方惊叫:

" 凤凰! "

众人望去, 原是法拉第的电磁实验引 燃了礼花, 金红的焰火在太和殿脊兽间流转如熔金。 我接过惠芯递来的手炉,黄杨木雕的暖匣上刻着去岁销毁的鸦片 箱数。华妃正给旻安擦去嘴角的芝麻酱,小阿哥袖中掉出的福字 斗方被风卷起, 朱砂写的 " 福 " 字飘过蒸汽机模型、 掠过海战图、 最终粘在《西库全书》的金匮玉轴上。

殿外值守的新军突然齐声 高唱:

" 西海升平调 ——"

这走音的军歌,却让阿迪斯笑出泪花。老将军用蒙语吼 了句战号, 满殿朱紫竟都跟着击箸而歌。沸腾的铜锅里,羊肉片 与白菜卷沉浮不休, 宛如这盛世里的芸芸众生。

更漏滴尽时, 我独倚栏杆望雪。永璂不知何时走近, 玄狐大氅上 落满新雪:

" 欧罗巴的使者们正在午门外候着, 要看大清的朝阳。 "

他指尖转着拿破仑所赠的怀表, 鹰徽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

" 告诉他们, " 我呵了口白气, 看霜花在琉璃瓦上蔓延成冰裂纹, " 大清的太阳, 从来都是自己升起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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