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凛冽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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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凛冽的念头

 

马车嘎吱嘎吱往前挪,车轮子压在石板路上闷声作响。

我歪在车 厢软垫里, 掀开帘子往外瞧。 巴塞罗那的太阳还是毒得很,照得 那些石头房子明晃晃的, 可我这心里跟灌了铅似的, 沉得发冷。 何塞 · 卡斯特罗那老小子撂了脸子, 倒让我彻底看明白了 —— 这 帮西班牙人就是死抱着祖上传下来的破纺车当宝贝,眼皮子浅得 连家门口的土丘都瞅不见。

法兰西的工厂烟囱都捅破天了,英格 兰的机器成天轰隆隆响,荷兰人的商船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码头都 占满。 这世道早就换了天,他们倒好,还在拿十六世纪的荣耀当 遮羞布, 活像捧着金碗要饭的叫花子。

" 爷, 咱接下来咋整? " 和珅缩在对面座位上, 搓着手问我。他眉 毛拧成个疙瘩, 八成也在为谈崩了的事犯愁。

我没急着搭腔,手指头一下下敲着车窗框。外头街市上人声鼎沸, 卖橘子的小贩扯着嗓子吆喝,穿绸缎的贵妇人摇着扇子闲逛,可 这些热闹全成了糊在眼前的油纸,半点进不到心里去。方才在卡 斯特罗家受的那口闷气,这会儿倒像块磨刀石,把心里那个狠念 头越磨越亮。

" 和大人, " 我慢悠悠开口, 眼睛还盯着外头晃过去的教堂尖顶, " 你说西班牙人织布的本钱在哪儿? "

和珅愣了下, 手指头在膝盖上画圈: " 回爷的话, 他们仗着北边 卡斯提尔产的羊毛好。属下前些日子打探过,加泰罗尼亚那些织 机吃的可都是那儿的细软毛料。 "

我嘴角往上挑了半寸。到底是老狐狸,一点就透。马车颠得厉害, 帘子外漏进来的光斑在车厢里乱跳,倒像我脑子里窜来窜去的算 计。 " 要是把这命根子掐住了 . . . . . . " 我把后腰往软垫里又陷进去三寸,眯 着眼看和珅脑门子上渗出的汗珠子。

和珅眼珠子转了两转, 压低嗓子: " 爷的意思, 是要动卡斯提尔 的羊毛买卖? " 他这话说得轻, 尾音却打着颤, 活像怕惊了车顶 棚上蹲着的麻雀。

我鼻子里哼出声冷笑: " 人家既然不给脸, 咱们还讲什么客套? 法兰西那边钱袋子鼓得流油,咱们在欧罗巴也不是吃素的。两下 里联手把羊毛源头攥死了, 他卡斯特罗家那些织机就得变哑巴。 到时候跪着来求还是卷铺盖滚蛋, 全看他们骨头有多硬。 "

车轱辘突然碾过块碎石头,震得茶托上的银杯子咣当响。和珅忙 伸手扶住, 袖口沾了泼出来的茶水,洇出块深色印子。他顾不上 擦, 往前探着身子: " 可法兰西自家也有织布行当, 能乐意让咱 们插这手? "

我顺手把晃悠的窗帘穗子缠在指头上绕圈。日头斜了些,照得对 面商铺橱窗上的金漆招牌首晃眼。 " 你当波旁家那些人是吃斋的? 他们眼珠子盯的是整片海那边的金山银山。西班牙这点羊毛算什 么? 要是能借着咱们的手把伊比利亚半岛搅浑了,怕是做梦都要 笑醒。 "

和珅咂摸着这话里的滋味,下巴上的肉跟着一抖一抖。马车拐过 个急弯, 外头飘进来烤面包的焦香味,混着马粪的酸腐气,搅得 人胃里首翻腾。我攥着帘子的手紧了紧 —— 这巴塞罗那看着光鲜, 骨子里早被这些守旧的蠹虫蛀空了。

" 那咱们这就往巴黎递信? " 和珅从怀里掏出个珐琅鼻烟壶,拇指 着上头的缠枝花纹, 这是他一紧张就爱摆弄的毛病。

" 急什么。 " 我把缠乱的穗子猛地一扯,金线簌簌往下掉, " 得先把 卡斯提尔那帮羊毛贩子的底细摸透了。谁家管着牧场,谁家握着商路, 哪几个是见钱眼开的主 —— 这些个关节理不清,到了谈判 桌上就是让人当冤大头宰的料。 "

和珅把鼻烟壶啪地合上, 袖口往膝盖上一拍: " 属下这就安排探 子去北边。听说卡斯提尔最大的牧场主是个七十多的老伯爵,最 爱收集东方瓷器 . . . . . . "

我摆摆手打断他,后脑勺硌在雕花木框上生疼。外头的日头开始 发蔫, 街边房子的影子越拉越长,像是要把整条路都吞进去。

方 才在谈判桌上,卡斯特罗家那个镶金边的茶杯还在眼前晃 —— 描 着金线的杯口冒着热气,老头的手指头在杯把上敲得嘚嘚响,说 的全是 " 祖传秘方 "" 百年信誉 " 之类的车轱辘话。

现在想来,那茶杯上冒的热气都带着股霉味。西班牙人守着祖坟 当宝库,却不知道这世道早变了天。他们当是命根子的纺织行当, 在我眼里不过是张等着重画的棋盘。法兰西的银行家、荷兰的船 东、 英格兰的机械师 . . . . . . 这些人才是未来要落子的地方。

马车突然刹住, 前头传来车夫骂街的动静。我掀帘子瞥了眼,是 个醉汉歪在路中间耍酒疯。 酒馆招牌上的铁环被风吹得叮当响, 那醉鬼手里还攥着半瓶琥珀色的雪莉酒,活脱脱是个西班牙的缩影 ——

抱着陈年佳酿醉生梦死,全然不知醒酒汤早就熬好了摆在 门外。

" 爷, 要绕道么? " 和珅探头往外张望。

" 不必。 " 我撂下帘子,指尖还留着金线穗子冰凉的触感, " 碾过去 便是。 "

车轱辘重新转动时,那醉汉的嚎叫声混着路人的惊呼被甩在后头。 石板路的震动从脚底板传上来,倒让我想起幼时在宫里玩过的玉 石棋子 —— 象牙白的落在墨玉棋盘上,也是这般又沉又脆的响动。

和珅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探子的安排,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暮 色漫上来,街边的煤气灯逐一亮起,可照在我眼里全是卡斯提尔 草原上成群的绵羊。那些畜生低头啃草的蠢样子,和卡斯特罗家 老头子傲慢的下巴渐渐重合成一个剪影。

是了, 再肥的羊终究是畜生。牧羊人自以为握着鞭子就能高枕无 忧,却不知剪毛的刀子早就换了主人。法兰西人想要羊毛换金币, 我们想要的是整条商路的缰绳。等把卡斯提尔的牧场摸透了,联 合银行家们做空市价, 再暗中收购濒临破产的牧场 . . . . . . 这盘棋的 杀招, 可不止在经纬线上。

和珅忽然噤了声。 我抬眼看他, 发现他正盯着我搁在膝头的手 —— 方才不自觉地把穗子绞成了死结, 勒得指节发白。 松开手, 金线簌簌散开, 在渐暗的车厢里泛着微弱的光。

" 去办吧。 " 我往后一仰,闭上眼睛, " 记着,找那些家里养着情妇、 赌债欠了一屁股的。 这种人, 给个金瓜子就能把祖宗牌位卖了。 "

车轮声碾碎了最后一丝天光。巴塞罗那的灯火在帘子缝隙里明明 灭灭, 像极了赌桌上滚动的骰子。卡斯特罗家老头子此刻怕是在 点着蜡烛看账本,却不知他引以为傲的那些数字,早晚要变成勒 死他们自己的绞绳。

鼻尖忽然飘过一丝海腥气。我皱了皱眉,想起这城靠着的地中海 —— 多少西班牙大帆船从这儿出发,载着满舱羊毛去换新大陆的 金子。 如今风水轮流转, 该是咱们来掌舵的时候了。

马车拐进使馆街的石板路,车夫甩了个响鞭。暗处蹲着的野猫被 惊得窜上墙头,绿莹莹的眼睛在夜色里一闪而过。我摸着袖袋里 冰凉的翡翠扳指, 忽然想起离京时皇阿玛说的话: " 记住, 真正 的刀子是不见血的。 "

远处钟楼当当敲了七下。这声音荡在巴塞罗那的夜空里,倒像是 为某个时代敲响了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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