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苏州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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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苏州织事

 

次日清早, 天还蒙蒙亮, 苏州城头笼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 日头 从云缝里漏出几缕金光,斜斜照在河道上,把青石板路映得泛着 水光。

我靠在船舱的雕花木窗边, 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 码头上早己候着两排官员,蓝绸补服在晨风里轻轻摆动,活 像一群缩着翅膀的鹭鸶。

" 诸位大人辛苦了。 " 我推开舱门时, 特意把声音放得温润, 可话 尾那点金石相击的硬气, 到底还是从牙缝里漏了出来。

下头响起一片窸窣的请安声。

我扶着侍卫的手踏上跳板,眼角扫 过人群 —— 陶澍站在最前头,官帽下的鬓角沾着露水,倒显出几 分可怜相; 后头那个山羊胡子的蒋攸铦, 眼珠子转得比运河里的 水车轱辘还快。

" 今日先去官营织坊瞧瞧。 " 我拿绢帕擦了擦指尖沾的晨露, 话是 对着陶澍说的。

这老狐狸脸上果然掠过一丝青白,不过眨眼功夫 就堆起笑纹: " 殿下圣明! 织造局的吴掌柜天不亮就候着了, 说 是要把今年新贡的云锦呈给殿下过目。 "

运河上的画舫缓缓靠岸,我瞧着前头引路的陶澍,袍角被晨风掀 得翻飞, 倒像是只扑棱翅膀的老鹞子。转过三条青石巷,远远就 听见轰隆隆的织机声, 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 草民吴万豪给殿下磕头! "

织坊朱漆大门前跪着个圆滚滚的胖 子,金线绣的万字纹马褂绷得发亮,活脱脱个裹了绸缎的肉粽子。 他身后两排伙计齐刷刷跪倒,手里捧着各色绫罗,在日头底下晃 得人眼花。

我虚扶一把让他起来,抬脚跨过高门槛。织坊里热气扑面,上百 架织机排成方阵,梭子穿来飞去好似银鱼闹塘。

吴万豪跟在我身 侧半步, 嘴里的话比织机还密: " 这用的是江宁新进的提花机, 一匹云锦要过三千六百道经纬 . . . . . . "

正说着, 忽觉袖口一沉。余光瞥见林则徐不知何时挨到身边,往 我掌心塞了张字条。借着抬手捋鬓发的空当, 我展开瞥见个 " 西 " 字, 墨迹还湿着。

心里咯噔一声, 面上却笑着接过吴万豪递来的茶盏: " 听闻上月 江宁织造送了十二架新机子来? "

" 正是! " 吴万豪眉飞色舞, " 如今咱们坊里 . . . . . . "

" 账本拿来。 " 我撂下茶盏, 青瓷碰着紫檀案几, " 当啷 " 一声惊得 满屋寂静。

那胖子额角顿时沁出油汗,捧着蓝布包账本的手首打颤。我一页 页翻过去, 墨字整整齐齐列着进项出项, 连个墨疙瘩都寻不见。 可越是干净,越透着蹊跷 —— 哪有买卖行当的账目这般齐整?倒 像是戏台子上的道具。

" 好个滴水不漏。 " 我把账本往案上一拍, 惊得吴万豪膝盖一软, " 只是这流水账未免太像流水, 连个弯儿都不打? "

" 殿、 殿下明鉴! " 胖子伏在地上,后颈的肥肉跟着发抖, " 草民就 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不敢在御前作伪啊! "

我掸了掸袍角站起身: " 既然如此, 劳烦吴老板带路, 咱们再去 城西几家小作坊转转。 "

这话一出, 陶澍和蒋攸铦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个说城西路 远恐累着凤体,一个嚷着小作坊腌臜怕污了贵眼。我瞧着他们脑 门上亮晶晶的汗珠子,心里冷笑 —— 这苏州城的天,是该换片云 彩了。

" 额勒登保。 " 我冲身后喊了声。镶黄旗的巴图鲁应声出列, 铁塔 似的身板把日头都遮去半边, " 前儿让你探的路, 可还记得? "

" 嗻! " 这满洲汉子咧嘴一笑, 铜铃眼扫过那群文官, 活像老虎盯 着兔子窝, " 奴才这就给主子开路! "

城西的巷子窄得只容两人并肩。青苔顺着墙根往上爬,把灰砖染 得斑斑驳驳。还没走近就闻到股酸馊味,却是晾在竹竿上的葛布 被雨水沤久了。

" 草民李大有给贵人磕头! "

迎出来的汉子瘦得像根竹篙,补丁摞 补丁的短打洗得发白。他身后十来架老织机吱呀作响,梭子上的 麻线还打着结。

我蹲身摸了摸织机, 木刺扎得掌心发痒: " 李掌柜的, 这织一匹 布能赚多少银钱? "

" 回贵人的话, " 汉子搓着皲裂的手, " 缴完官府的 ' 织捐 ' ' 火耗 ' ' 车 马钱 ' , 剩的刚够买三升糙米。 "

他忽然压低嗓子, " 前街王寡妇的 作坊, 上月交不起 ' 孝敬银 ' , 叫差爷砸了织机 . . . . . . "

转身盯着陶澍等人, 我忽然觉得这些红顶子格外刺眼: " 诸位大 人可知, 这苏州城每架织机底下, 压着多少血泪? "

蒋攸铦的胡子抖得快要掉下来: " 臣等 . . . . . . 臣等失察 . . . . . . " " 好个失察! "

我一脚踢翻脚边的纺车,木轮骨碌碌滚到陶澍官靴 前, " 额勒登保! 把织造局那几个吃闲饭的给我捆了!至于这几 位 ——" 手指划过那几颗乱颤的脑袋, " 摘了顶戴, 和吴掌柜一道 请去大牢里醒醒神! "

" 臣冤枉啊! " 陶澍的哀嚎惊飞檐下麻雀, " 那些账目都是 . . . . . . "

" 账目干净得很。 " 我弯腰捡起地上半匹粗麻布, 经纬间还缠着几 茎稻草, " 就像这布, 面上看着齐整, 里头早被虫蛀空了。 "

暮色漫上来时,衙役拖着那串哭嚎的人往大牢去。我站在织坊门 口, 听着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河面上飘来几盏荷花灯,晃晃 悠悠映着星子, 倒像是谁撒了一把银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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