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穿过苏州城最热闹的街市，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泛 着微光， 沿街叫卖的糖画摊子飘来甜香，却丝毫冲不散心头沉甸 甸的阴云。
府衙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门口两尊石狮子 张着大口，铜铃般的眼睛首勾勾盯着来人。
我抬手示意众人停步， 小七立刻从队伍末尾快步上前， 他瘦小的身子裹在灰布短衫里， 像只灵敏的麻雀。
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嘱咐： " 去查查吴家后院 那些杂役， 别让守门的老张头瞧见。 "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 抱拳 应了声 " 得令 " ， 转身就钻进巷子拐角， 衣角扫过墙根的青苔都没 带起半点声响。
林则徐站在廊柱的阴影里，官服肩头的云雁补子被风吹得微微颤 动。 他这几日明显瘦削了许多，颧骨像刀削般凸起，连带着眼窝 都陷得更深了。
我踱步到他跟前，瞧见他攥着卷宗的手指节发白， 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手背： " 林大人， ' 西 ' 字所指， 可是西哥？ "
他猛地抬头， 瞳孔在瞬间收缩如针尖， 喉结上下滚动两下， 到底 还是点了头。
我指尖在袖中掐进掌心， 面上仍端着淡笑： " 是吴 府下人递的话？还是 . . . "
话未说完， 他己摇头苦笑： " 都是些洒扫 婆子传的闲话，说西爷府上的马车常在子夜出入吴宅偏门，可要 细问时辰车辙， 个个又支支吾吾说不真切。 "
廊下忽然卷过一阵穿堂风，吹得案头几页公文哗啦啦作响。我望 着檐角垂下的铜铃在风中打转，铃舌撞出细碎的叮当声，像极了京中那些老御史弹劾奏章里拐弯抹角的暗讽。
" 这案子你来审。 "
我话音落地， 林则徐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滞了半分。他自 然明白我的心思 —— 皇子亲审手足嫌疑，明日朝堂上怕是要掀起 腥风血雨。果然， 他撩袍跪地时， 膝盖砸在青砖上的闷响格外清 晰： " 臣， 万死不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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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升堂， 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层皮。府衙正堂八扇雕花木门 大敞着， 堂前 " 明镜高悬 " 的匾额被阳光照得刺眼。
林则徐端坐案 后， 惊堂木在掌心出细汗。陶澍被衙役带上堂时，官靴踏地 的声响格外沉重，后头跟着的蒋攸铦不停用帕子抹着油光光的额 头， 吴万豪更是缩着脖子， 活像只淋了雨的鹌鹑。
" 新式织机为何迟迟不发放民间？ " 惊堂木拍在案上的脆响惊飞 了檐下避暑的麻雀。
陶澍撩起官袍下摆跪得笔首， 声如洪钟： " 江南织造局三月前才试制成功，光是校准齿轮就耗了半月有余 . . . "
蒋攸铦忙不迭接话： " 上月暴雨冲垮了官道， 运送零件的马车陷 在泥里五天五夜 . . . " 两人一唱一和，倒像是提前排过戏码。
吴万豪 突然 " 咚 " 地磕了个响头， 带着哭腔嚷道： " 小人就是个管库房的， 连织机长几只脚都不知道啊！ "
林则徐的指节在案下攥得发青。他何尝听不出这些车轱辘话里的 破绽？可那些个 " 齿轮校准 "" 官道损毁 " 的说辞， 偏偏都经得起查验。
堂外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嗡嗡的议论声像群蜂在耳边盘 旋。
他猛地起身， 玄色官袍扫过案几，惊得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 本官且问你们 ——" 话到嘴边又生生转了个弯， " 可敢让本官查阅 府中账册？ "
这一查就是七天七夜。
府衙西厢的耳房昼夜亮着灯，二十多个账 房先生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林则徐亲自盯着他们核对每笔 进出， 连厨房采买三斤猪肉的条子都要对着市价簿子比照。可越 是细查，他后背的冷汗就越是涔涔 —— 陶澍家的田产与俸禄严丝 合缝， 蒋攸铦收的冰敬炭敬都记在明账，吴万豪库房里的生丝存 量与出货单分毫不差。
第八日清晨， 小七抱着最后一摞账本进来时，正撞见林则徐对着 满墙挂的账目黄纸发呆。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 影， 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像蚂蚁般在他眼底爬动。
" 大人 . . . " 小七 刚出声就被抬手止住。
林则徐抓起案头凉透的茶盏灌了一口，茶 叶沫子沾在唇边也浑然不觉： " 吴府下人审了几轮？ "
小七垂首： " 连倒夜香的王婆子都问了三遍， 只说西爷府上送过几坛桂花酿， 再没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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