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在青石板路上淌成胭脂色的泪，苏晚抱着牛皮纸袋穿过牌坊时，檐角监控器的红光正扫过她发间玉蝉簪。二十西小时便利店的玻璃门映出双重人影——穿烟灰色高领毛衣的男人俯身挑选关东煮，后颈胎记在冷柜灯下泛着朱砂色。
"两串昆布卷。"江逾白的声音混着关东煮咕嘟声传来时，苏晚正盯着他左手无名指。银戒倒映着冷藏柜的森森寒气，戒面双鱼纹游过她瞳孔，咬住记忆里那枚汝窑瓷片上的冰裂纹。
夜雨突然滂沱，水帘将两人困在方寸之间。苏晚看着江逾白腕间纱布渗出血迹，急救包里的碘伏棉签在掌心攥出褶皱。玻璃门开合带起的风掠过她耳际，恍惚又是那个被雨困在生物标本室的黄昏，少年带着水汽的校服蹭过她手背，递来半块捂热的桂花糕。
"苏工也来买夜宵？"
他的影子漫过她手中《古建修缮技术规范》，书页间夹着的蓝釉瓷片发出幽光。苏晚嗅到关东煮汤底混着止疼药的苦味，瞥见他购物袋里露出的氟比洛芬包装盒，铝箔板上的英文说明裂成零落的字母。
"江总受伤了？"话出口才觉唐突，尾音被自动门机械声吞没。江逾白转身时毛衣擦过她手背，体温透过羊绒纤维传来诡异的灼烧感。便利店广播突然切换成《苏州好风光》，琵琶声里，他垂眸凝视她怀里的牛皮纸袋——露出半角的《营造法式》复印件边缘，还留着当年他批注的铅笔印记。
雨点砸在遮阳棚上的节奏突然紊乱。江逾白将伞柄塞进她掌心，金属部件残留的体温惊得苏晚后退半步。伞骨撑开的瞬间，她看见透明伞面内侧用金漆勾着双鱼纹，与自己那把伞恰好能拼成太极图。
手机铃声割裂雨幕，江逾白接电话时漏出的"祠堂修缮""股权质押"等词，像钢钉刺入苏晚的太阳穴。她盯着他无名指随说话频率叩击伞柄，忽然发现银戒内侧刻着极小篆书——凑近看竟是"逾白"二字，与她珍藏的瓷片上"晚"字同出瘦金体。
便利店暖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苏晚想起高三寒假。他们在老城拆迁区发现座残破宗祠，江逾白攀上危墙拓印匾额时，瓦当突然坠落。她徒手接住碎片的刹那，血珠顺着《朱子家训》碑文蜿蜒，在他递来的素帕上绣出半阙《声声慢》。
"小心！"
急刹车的锐响刺破回忆，江逾白拽她手腕的力度与当年救她避开坠瓦时如出一辙。出租车溅起的水花打湿苏晚裙裾，他指腹无意蹭过她腕间红绳，绳结上串着的瓷片吊坠突然发烫——那正是他刻字的半枚汝窑瓷。
雨丝如绣娘手中的银线，将两人缠成茧。苏晚听见自己心跳震碎便利店门铃，江逾白松开手时，伞柄平安结穗子扫过她锁骨，痒得像十七岁那年在修复室打盹，少年用狼毫笔尖偷拂她垂落的发梢。
"你的伞。"他将便利袋换到受伤的左手，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苏晚瞥见他手机屏幕闪过的消息界面，江氏集团LOGO下"古寺商业化改造方案"的标题，如楔形文字刻进视网膜。
霓虹在积水中碎成珐琅彩。苏晚转身时，伞面双鱼吞下她颤抖的叹息。身后传来打火机齿轮摩擦声，薄荷味烟丝缠上她旗袍立领，混着止疼药膏的凛冽气息。她数着青石板裂纹走到巷口，鬼使神差回头——江逾白仍立在原地凝视手机，屏幕幽光照亮他点开的照片：高二校刊上，她捧着修复好的元青花玉壶春瓶，耳垂坠着的正是此刻随步伐摇晃的翡翠水滴。
工作室的钨丝灯将影子钉在博古架上。苏晚用驼毛刷清理瓷片时，突然发现断面处多出道金丝纹——白日里分明不曾有的。显微镜下，金线顺着冰裂纹游走，竟在"晚"字收笔处结成莲花状，与江逾白伞面金漆纹样惊人相似。
子夜钟声惊得白猫撞翻颜料架。苏晚弯腰拾起滚落的群青颜料管，瞥见桌底档案袋露出半截红头文件。江氏集团公章旁，"灵岩寺周边商业用地开发"的标题下，古寺修缮预算栏赫然印着江逾白签章，日期竟比文物局立项还早三个月。
雨滴突然在窗棂上敲出《霓裳羽衣曲》的节拍。苏晚将瓷片贴近台灯，金光竟在墙面投出建筑结构图虚影。她颤抖着展开白天偷拍的修缮图纸对照，虚影中的承重墙位置与江逾白修改过的方案完全重叠，而那些区域，分明藏着尚未公开的宋代地宫遗址。
白猫突然凄厉嘶叫。苏晚追到天井时，发现檐下站着撑黑伞的男人。伞沿抬起时，江逾白苍白的脸比月光更冷，手机电筒光柱里飘着未散的止痛药气息。他脚边蜷缩着受伤的橘猫，纱布上渗出的血迹在青砖面勾出卦象般的纹路。
"它需要缝合。"江逾白将猫崽裹进西装时，苏晚看见他衬衫第二粒纽扣松了线——与高三那年弄丢的袖扣同属和田玉籽料。那时他谎称坠入放生池，却在毕业典礼当天，有人将锦鲤腹中取出的玉扣悄悄放进她笔袋。
手术灯下，橘猫金瞳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江逾白递止血钳时，小指擦过她掌心旧疤——那是大二修复战国错金编钟时，被铜锈划伤的纪念。此刻那道月牙痕正泛着诡异的红，仿佛被银戒双鱼衔住的伤口突然苏醒。
破晓时分，苏晚在染血的纱布堆里发现枚芯片。对着晨曦转动时，芯片纹路竟与瓷片金丝莲花完全重合。院外突然传来引擎轰鸣，她追到门廊只看见江逾白的车尾灯撕开晨雾，副驾上扔着撕碎的合同残页，"地宫文物移交"的字样在风中翻飞如冥纸。
白猫蹭翻的茶盏在案上洇出水渍，苏晚用棉签蘸着在瓷片描摹。水迹干涸后，金丝莲花竟浮现极小的"逾"字，与昨夜芯片纹路拼成完整密码。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传来张泛黄照片——十五岁的江逾白跪在江家祠堂，掌心捧着摔碎的宋代钧瓷碗，瓷片切口与她手中这枚严丝合缝。
晨光刺破云层时，苏晚在工作室镜中发现颈后朱砂痕。那抹自小就有的胎记，在江逾白手机偷拍照里，正与他后颈的痕迹拼成完整的《溪山行旅图》。铜磬余音里，她忽然听懂古寺夜雨敲打的节奏——原是那首他们曾在修复室共谱的《雨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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