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青瓷伞

梅子黄时雨将古镇泡成半透明的青瓷，苏晚攥着青铜觯站在石拱桥上。跳海时浸透的旗袍下摆还凝着盐粒，此刻被斜风细雨洇成深浅不一的靛青。桥墩上蹲着只玳瑁猫，金瞳倒映出对岸老宅门楣的斑驳朱漆——那是父亲常提的孟教授旧居，门环上的螭吻铜绿与青铜觯圈足锈迹如出一辙。

木门吱呀裂开道缝，穿香云纱的老妇人用银簪挑亮手中玻璃罩灯。暖黄光晕漫过苏晚湿漉漉的刘海，老妇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攥住她腕间红绳："这枚汝窑瓷片，竟真有人凑齐了阴阳鱼。"瓷片吊坠撞上青铜觯的刹那，檐角铁马叮咚作响，苏晚看见天井青砖上浮出双鱼形水痕，正与她和江逾白的胎记轮廓重叠。

"阿孟等这物件，等了三十年。"老妇引她穿过回廊，苏晚嗅到晾晒中的中药混着线装书的霉味。东厢房的博古架上摆着件未完成的青瓷伞，伞骨用秘色瓷片拼接，流转的釉色与江逾白那柄黑伞的金漆纹样互为镜像。伞柄刻着极小篆书："乙亥年闰西月，逾白晚晴制"——这分明是她出生前两年的日期。

雨丝突然变得粘稠，带着龙涎香的余韵。苏晚转身时撞翻案头棋罐，黑白云子滚落青砖，竟自发排成父亲实验室平面图。老妇用银簪尖挑起枚白子："你父亲和江家老爷下最后一局棋时，棋盘也摆出过这阵势。"棋子背面用朱砂画着符咒，与江逾白后背纹身的局部严丝合缝。

子夜惊雷劈开院中老槐，苏晚在闪电中瞥见西厢房有微光。推开虚掩的雕花门，满墙黑白照片如鸦群振翅——二十岁的父亲与江父并肩站在考古坑边，手中捧着对秘色瓷净瓶。照片边缘标注着"1992年7月15日"，正是胚胎照片上的日期。暗格里藏着本牛皮日记，父亲的字迹在泛黄纸页上洇开："江家执意要取晚晴胎发制笔，说是修补祖传青瓷伞的关键......"

铜盆接住的檐头水突然泛起血丝。老妇在门外幽幽道："那对净瓶，原该装双生子的脐带血。"苏晚翻开日记末页，夹着的琉璃瓶里封存着两缕胎发，系着红绳的正是她满月时被剪去的发丝。另一缕灰白发丝下压着江逾白的出生证明复印件，父亲批注栏写着："逾白先天不足，取晚晴脐血续命"。

雨脚突然凌乱，苏晚听见前院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老妇往她怀里塞了青瓷伞，枯指划过伞面冰裂纹："江家派人来了，顺着暗河走。"后门石阶浸在墨色河水中，乌篷船头挂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船娘斗笠压得很低，递来的姜汤里沉着朵干枯的忍冬花。

船过第三道石桥时，苏晚在舱底摸到枚玉带钩。钩头螭龙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轻轻旋转竟弹出截微型胶卷。对着气死风灯展开，显影出父亲与江父在古寺地宫前的合影，两人脚边木箱印着江氏集团朱雀纹，箱角露出的织物残片，与她手中青铜觯包裹的锦缎经纬相同。

"姑娘，该换船了。"船娘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砖。苏晚抬头看见前方水道分岔，左岸芦苇荡里藏着艘刷满柏油的舴艋舟。握桨的手布满烧伤疤痕，腕间却系着江氏祠堂特制的五色缕——正是江逾白那晚抢救流浪猫时，用来包扎伤口的同款手绳。

柏油船贴着垂柳阴影前行，苏晚嗅到船板缝隙渗出熟悉的雪松香。舴艋舟拐进支流时，她终于借着月光看清船娘侧脸：那道从眉骨贯至下颌的疤痕，与父亲考古队合影中失踪的绘图员完全重合。船橹搅碎满河星斗，苏晚忽然发现北斗七星的方位与青铜觯内壁星图错开十五度——正是江逾白修改地宫图纸那天的日期差数。

芦苇深处传来夜枭啼哭。船娘抛锚系缆时，苏晚看见对岸废窑口晃动着几点手电筒冷光。她攥紧青瓷伞跳上岸，腐殖土下突然露出半截青石碑。苔藓覆盖的碑文在伞面反光中显形："江氏第七代执伞人墓"，立碑日期竟是三十年前。碑阴用朱砂描着对秘色瓷净瓶，瓶身裂纹走向与她手中青铜觯的缺口完全契合。

窑洞内的陶土还保持着三十年前的湿度。苏晚摸到垒窑的耐火砖上刻满"正"字，最大一组计数到92便戛然而止。青瓷伞尖忽然发出蜂鸣，她顺着震动源扒开窑灰，挖出个铁皮饼干盒——盒盖上印着九十年代供销社标志，里面那叠信札的邮戳日期全部停留在1992年7月。

父亲的字迹在信纸间痉挛："江家要烧制续命青瓷，非得用双生子心头血不可......他们今夜就要带逾白去地宫......"最后一封信夹着烧焦的底片，显影后是江逾白蜷缩在陶轮上的模样，十指浸在釉料桶里，腕间输血管连着隔壁房间的保温箱——箱体标签正是她刚看过的脐血编号。

晨雾漫进废窑时，苏晚在窑壁发现道暗门。生锈的铰链声惊飞满窑蝙蝠，密室里摆着座未完成的等身陶俑。陶俑面容与她有八分相似，心口位置嵌着青铜觯大小的凹槽。当她颤抖着将觯放入，陶俑眼窝突然滚落釉泪，腹中传出父亲的声音："晚晴，逃......"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苏晚转身时，江逾白正倚着门框剧烈喘息，西装沾满泥浆和血渍。他左手攥着把沾血的洛阳铲，右手无名指上的素银戒不知所踪，露出圈青紫勒痕——那痕迹与陶俑颈部的绞绳纹完全一致。晨光刺破雾霭的刹那，苏晚看见他锁骨下方新添的伤痕，正是青铜觯圈足的形状。

"他们要用你补全青瓷伞。"江逾白扯开衬衫，心口纹着半幅星图，与青铜觯内壁的残缺部分恰好互补。当他握住苏晚执伞的手，伞面冰裂纹突然开始游移重组，在窑洞地面投出完整的灵岩寺地宫剖面图。图中标注的红点，正是父亲日记里提到的"活人祭"方位。

窑洞外传来犬吠。江逾白将青瓷伞塞回她怀中，指尖残留的温度灼烧着伞骨："去找你母亲修复过的青铜编钟，钟杵里藏着......"话音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切断，来电显示是江氏祠堂的座机号码。他按下接听键的瞬间，苏晚听见电流杂音里传出自己婴儿时的啼哭，背景里陶轮转动的吱呀声与此刻窑洞内的陶俑心跳声逐渐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