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光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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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光阴刀

 

江逾白将苏晚困在藏书阁的博古架前时,檐角铜铃正被骤起的穿堂风撞得凌乱。他染着窑灰的指尖捏着方苏绣帕子,慢条斯理擦去她唇上为扮侍应生涂的艳色口脂,帕角并蒂莲沾了胭脂,倒像从旧年画里淌出的血。

"这种劣质化妆品也敢往脸上抹?"他呼吸扫过她新渗出血丝的耳洞,三日前那支为窃听情报射来的袖箭,此刻倒成了他指尖把玩的饰物,"苏小姐该不会以为,换了件粗布衫就能混进柴窑帮工?"

苏晚后腰抵着永乐年的秘色瓷荷叶罐,冰凉的釉面激得她脊骨发颤。这男人总爱用这般狎昵姿态戳穿她所有伪装,如同七日前在拍卖会上,他当众将赝品青花樽塞进她怀里,指尖若有似无划过她腕间旧疤——那道为捡他遗落的玉璜被窑火灼伤的月牙痕。

"江先生不也扮作货郎在苏家墙根守了半月?"她抬膝顶向他腰腹,却被他扣住脚踝拉得更近,"我叔父书房失窃的窑厂地契..."

话音被突然贴近的薄唇截断。江逾白含住她未竟的尾音,将染着沉水香的喘息喂进她唇齿。这不是他们第一个吻,却是初次无关算计的触碰——三日前柴窑爆炸时,他覆在她身上那个血腥的吻里还掺着青瓷碎末,硌得她舌尖发疼。

阁外忽传来皮靴碾过碎瓷的声响。苏晚齿尖咬破他下唇,趁他吃痛松劲时旋身抽出藏在《窑务纪要》里的短刀。泛黄的宣纸簌簌飘落,露出夹层里泛着幽蓝的磷粉化验单,那诡异的色泽与二十年前吞噬苏家的大火如出一辙。

"当年往釉料掺磷粉的不是江家。"江逾白抹去唇间血珠,突然扯开衬衫露出锁骨下孔雀蓝的灼痕,"这是苏家独门釉料迸溅才会留的印子,你父亲身上也有。"

苏晚的刀刃险险擦过他喉结。记忆里那场将双亲烧成焦炭的蓝火突然扭曲变形,化作叔父书房保险柜里成捆的磷矿股票。她指节发白地攥紧刀柄,忽然瞥见他腰间晃动的玉璜——与她银锁里藏的半枚严丝合缝,内壁微雕的《青玉案》在漏进的天光里泛出血色。

"蓦然回首..."她鬼使神差地念出刻在"灯火阑珊处"旁的小字,那些蝇头楷书突然连成串日期——全是她生辰时江家库房失窃的记录。

破门声伴着枪响炸裂开来。江逾白将她扑倒在地的瞬间,子弹穿透他左肩,热血溅上她珍珠耳坠。追兵皮靴碾碎青瓷的声响逼近,他染红的掌心滚出个鎏金点翠簪,正是她今晨特意戴给叔父看的"新首饰"。

"灵岩寺...双鱼碑..."他气息喷在她染血的耳垂,"去取你周岁时我刻的..."

苏晚扯断项链将解药塞进他口中。二十二年前那个雪夜,十岁的他也是这样将最后半块饴糖喂给高烧的她,手背上还带着翻墙偷药留下的血口子。暗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她背着他跌进阴冷暗道,腰间的玉璜突然发烫,映出石壁上经年的刻痕——「丙子年腊月,携晚晚初探窑址」。

暗河寒水浸透苏晚的云锦旗袍时,江逾白苍白的脸贴在她心口,腕间红绳随波光泛起幽蓝。她忽然记起这并非初见——十五岁及笄礼那夜,她醉倒在放生池边,有人用浸着沉香的帕子替她拭泪,腕上红绳扫过她眼睫时,也带着这般冷冽的釉色。

"二少爷好兴致。"黑衣人狞笑着截断退路,"老爷子说留全尸赏个痛快。"

江逾白忽然扣紧她后颈深深吻下,将某枚药丸渡入她唇间。苦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苏晚惊觉自己竟能看清弹道轨迹。她旋身带他沉入深潭,腕间红绳突然灼烫如窑火——二十年前他系在她摇篮上的长生缕,此刻泛出和苏家釉料相同的磷光。

黎明刺破灵岩寺山雾时,苏晚背着昏迷的江逾白撞开第七块双鱼碑。碑阴藏着的紫檀匣里,走私账册下压着整盒未寄出的信,最旧那封火漆印着苏家族徽:

「丙子年腊月初七,晚晚抓周抓了瓷刀,将来定比她父亲更善鉴赝。苏兄笑说女娃该学画绣,我却私心教她认汝窑开片——秘色瓷最忌匠人心乱,可她偏把我心釉染花了...」

最新那封带着血渍:「今夜逾白必死,账册在双鱼碑。若你看到这封信,去苏家老窑第三口匣钵,那里...」

江逾白咳血醒来时,苏晚正用断簪挑开他伤口里的瓷片。他染血的指尖抚过她泪湿的信笺,忽然低笑出声:"哭什么...你五岁打碎御赐瓷瓶时,我替你顶罪挨了二十戒尺..."

"所以在我叔父书房偷地契是为报仇?"她哽咽着将解毒药碾碎敷在他伤处,这是从母亲妆匣暗格里找到的方子,"江逾白,你明知我接近你是为查苏家大火..."

"我知。"他忽然咬住她耳垂,将后半句混着血腥气送进她耳蜗,"就像你知我纵容你调包赝品,是为让老爷子放松警惕。"染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颈侧窃听器留下的结痂,那是他亲手为她贴上的伪装。

山风卷着松涛涌进碑林,江逾白腕间银铃忽然轻响。苏晚望着铃舌上焦黑的苏家发带,终于想起五岁走失那夜——幽深巷陌里摇着银铃寻她的少年,腕上红绳系着的正是她午睡时被剪去的发辫。

"当年大火后,你叔父把我困在禁室三年。"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烙痕,那是江家族徽的形状,"这烙印下藏着微型胶卷,拍下了所有走私船编号..."

苏晚的簪尖突然颤抖。她终于明白那些刻意露破绽的赝品、拍卖会上引导她举牌的暗示,还有他总在雨夜叩响她窗棂时眼底的痛楚——不是猫戏鼠的逗弄,而是困兽隔着牢笼舔舐同类的伤。

当霞光染红碑林飞檐时,江逾白将染血的婚书按进她掌心。泛黄的洒金笺上并列着他们生辰,立约人处却是苏父与江家老太爷的朱砂印。他染着秘色瓷釉的手指抚过她眉尾小痣,声音轻得像二十年前隔着火场的那声"晚晚别怕"。

"这婚约本该在你我出生时生效..."他突然剧烈咳嗽,瓷片在伤口里发出细响,"如今...倒成送你进监狱的催命符..."

苏晚的眼泪砸碎在洒金笺上,晕开了"生死同契"的字样。她握紧他渐渐冰凉的手,忽然咬破指尖在婚书背面写起供状。那些深藏十年的罪证混着血泪淌出来,像极了永乐官窑里最艳烈的祭红釉。

山门外忽然传来纷杂脚步声。苏晚将婚书塞进江逾白襟口,低头吻去他唇间溢出的血:"江逾白,你休想像上次那样装死..."她指尖蘸血在他眉心画下苏家秘传的醒神符,如同儿时他教她描摹瓷胚上的缠枝莲。

当第一缕天光刺透雾霭时,苏晚背起昏迷的爱人走向闪着警灯的盘山道。江逾白腕间银铃在她颈侧轻晃,奏出一支破碎的《雨霖铃》。她忽然想起昨夜暗河里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原来他早将真正的账本藏在了她的银锁夹层,用二十二年的光阴熔铸成最锋利的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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