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在他的腰腹上,我感觉我们的呼吸急促都处于同一频率。
萧承瑾的手突然附在我的手上,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冷藏库的霜花在他睫毛上结出细碎的冰晶,让那道刀疤显出几分脆弱的釉色。
昨夜嵌进他肩胛的弹片此刻正躺在我掌心,带着人体余温的血锈味。
“你该庆幸我带了磺胺粉。”我撕开衬裙下摆,丝绸撕裂声在冷库激起微弱的回响。
他倚着冻肉柜轻笑,呼出的白雾蒙住我替他包扎的手:“林小姐的衬裙...比海关的封条更难拆。”
指尖下的肌肉突然紧绷,我故意用纱布擦过他腰侧的旧伤——那是去年圣诞夜在慕尼黑,我隔着教堂彩窗向他开的第一枪。
冰凉的药粉洒落时,他忽然攥住我手腕,温度透过皮质手套烫进脉搏:“这道疤你认得比我还清楚。”
冷藏库的灯泡忽明忽暗,在他锁骨处投下摇晃的阴影。
我望着那道玫瑰形疤痕,想起三个月前在吴淏口,货舱燃烧的汽油曾在这里烙下同样的形状。
当时他把我护在身下,火星溅在西装衬里绣着的五线谱上,烧焦的音符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
“萧少爷该换个纹样。”我蘸着血在纱布上画航运图,“玫瑰配枪伤...”冰锥突然抵住喉头,他不知何时摸到了冻鱼箱里的工具,“像裹着天鹅绒的子弹。“
铁门外的脚步声迫近,我们同时屏息。
黑暗中他的怀表贴着我心口跳动,秒针逆行的震颤如同某种隐秘的共鸣。
当日本兵的皮靴声碾过头顶钢板时,我数清他喉结滚动了七次——与那夜在柏林公寓,他隔着门板听盖世太保搜查时的频率相同。
“冷吗?”他突然用德语低语,气息扫过我结霜的鬓角。
我摇头,翡翠耳坠却泄露了颤抖,被他用掌心焐住。
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十六岁在东京,养母临终前也是这样捂着我的助听器,仿佛温暖能顺着铜丝爬进鼓膜。
铁门把手转动的瞬间,他忽然吻住我。
这个吻带着血腥与龙涎香的余韵,唇齿间的磺胺粉苦涩得令人清醒。
我咬破他下唇,却在尝到血味时被他按住后颈加深。
枪声在头顶炸响,弹壳坠地的声音与我们的心跳在冷库形成诡异的西重奏。
当脚步声终于远去,他抵着我额头喘息,融化的霜水顺鼻梁滑进衣领:“林小姐的演技...”
拇指抹去我唇上血迹,“在浅草座能挂头牌。”
我推开他,后腰撞上冻牛肉。
冰碴刺破旗袍的刹那,他忽然扯开领带缠住我渗血的手掌。
真丝布料拂过伤口的触感,让我想起二十岁生日那晚,养父用绸缎蒙住我眼睛推进领事馆的包厢。
“别动。”他咬开酒壶灌了口威士忌,突然俯身舔舐我掌心擦伤。
烈酒灼烧伤口的刺痛中,他的睫毛在虎口处投下颤动的阴影:“在维也纳学医时...“犬齿轻轻碾过掌纹,“教授说唾液比酒精消毒快。“
我蜷缩的脚趾碰到他掉落的手枪,枪柄上缠绕的琴谱被血浸透。
月光从通风口漏进来时,我看清那些音符竟是《月光奏鸣曲》的变调。
这让我想起柏林那间钢琴酒吧,总有个戴银灰领结的男人在第三乐章响起时提前离席。
“你见过勃兰登堡门下的紫藤吗?”他突然开口,指尖在我膝头旧疤上画圈。
那是关东军水刑留下的印记,此刻被他描摹得像朵将绽的睡莲。“花开的时候,弹痕会从砖缝里长出嫩芽。”
我扯开他染血的衬衫,三道抓痕下藏着枚翡翠袖扣——正是我去年深秋遗失在慕尼黑火车站的那枚。
冰凉的玉石贴着他心跳,我忽然明白那夜在货运站,为何他宁肯挨枪子也要抢回被劫的行李箱。
“萧承璟。”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声音哑得自己都心惊。
“去年十一月九日...”指尖戳进他未愈的枪伤,“水晶之夜烧毁的犹太诊所里...“他猛然扣住我手腕,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危险的针尖。
通风口灌进的风掀起满地血纱布,像极了那夜飘在柏林上空的灰烬。
我永远记得怎样从火场拖出那个犹太医生,他至死攥着妻儿的照片,眼镜片熔在焦黑的脸上。
而当我浑身是血地撞开后门,却看见萧家的货车停在巷尾,引擎盖上落着未化的雪。
“你运的不是医疗器械。”我拽出他颈间银链,吊坠里嵌着张烧焦的相片——正是犹太医生遗失的那张全家福,“是活人。”
他忽然笑了,笑声震落肩头的冰晶。
带着枪茧的拇指擦过我干裂的唇:“林晚意,你什么时候开始数我救了多少人?”
怀表链缠住我们交握的手,“从慕尼黑到上海...”表盖弹开的瞬间,我看见倒走的时针指向三年前,“我贩运军火的钱...”逆行的分针划过柏林地图,“都变成了钢琴里的犹太人。”
冷藏库的铁门突然被撞开,月光倾泻而入。
他抱着我滚进冻鱼箱的阴影里时,我听见自己心脏在说德语。那些曾在审讯室让我作呕的音节,此刻正随着他的脉搏跳动,拼凑成歌德《迷娘曲》的韵脚。
“别睁眼。”他捂住我双目,温热的血从指缝渗进眼角。
当枪声与日语咒骂声炸响时,我数着他睫毛扫过我掌心的次数,三十七下,正好是我们相识的天数。
血腥味最浓时,他突然哼起《菩提树》的调子。
沙哑的德文混着上海腔,拂过耳际像弄堂里将化的春雪。我咬住他肩头抑制呜咽,却尝到三年前那个雪夜,落在勃兰登堡门铜像上的血与泪。
当最后的皮靴声消失在甬道尽头,他松开手。
月光照见满地弹壳,其间散落着冻成冰珠的血滴,像条通往过去的银河。
我替他缝合伤口时,针尖挑出块碎玻璃——是百乐门化妆镜的碎片,边缘还沾着我的口红。
“林小姐。”他忽然握住我执针的手,“如果现在给你把枪...”
染血的指尖点在我左胸,“你会对准这里...”又滑到他自己心口,“还是这里?”
我望着纱布下渐红的血渍,想起昨夜更衣室染血的通行证。
此刻它正躺在我胸衣暗袋,覆盖着尚未结痂的鞭痕——那是上周在虹口道场,为套取磺胺药航线留下的纪念。
“我会打碎冷藏库的锁。”针尖刺破他皮肤,“让三吨冻牛肉砸沉日本人的巡逻艇。”羊肠线勒进指腹,“就像上个月你炸毁自家货轮那样。”
他突然攥住我后颈拉近,鼻尖相抵时,我数清他虹膜里的血丝,十一条,正好是我们交手次数。
“那时候你在船坞。”肯定的语气,“看着我点燃引线。”
我没否认。就像他不会承认,那夜在燃烧的甲板上,有个裹着青帮斗篷的人影,朝追兵扔出了我特制的烟幕弹。
当晨光从通风口爬进来时,他枕着我大腿昏睡。
褪去戾气的眉眼竟显出几分稚气,让我想起早稻田医学院解剖室里的少年标本。
指尖虚抚过他微蹙的眉心,那里有道浅疤,与慕尼黑公寓弹孔的位置分毫不差。
地窖深处忽然传来钢琴单音,降E调在空荡的冷库久久回旋。
我轻轻哼起《摇篮曲》,感觉他的呼吸渐渐沉入我裙褶的褶皱。
染血的琴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的五线谱——音符连线竟构成上海码头地图,某个升降符正对青帮的磺胺药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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