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鹅梨帐中香的嫔妃在极度恐慌下攀扯，龙体不安心有余而力不足，陈氏不可能遇喜，分明是假孕。
御前太监将彻查结果告知皇上，话音刚落，皇上强撑至今的体面霎时化作飘渺云烟。
这一夜注定是心惊肉跳的不眠夜，皇上躺在九州清晏寝殿内昏迷不醒，太医群聚，皇后再次出面稳定人心。众臣跪着身，夜风寒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臣苦苦支撑。
御前侍卫带刀立于殿外，整个圆明园寂静无声，一片肃杀之气。
宜修面有忧色，皱眉抿唇端坐着，目光始终定格在龙榻上男人憔悴苍老的面孔。
眉头紧锁，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居然没梦到姐姐？
她嘲讽地压了压嘴角，饶有兴致地想，大概是那些死在他手上的鬼魂回来索命了吧。
剪秋悄然上前，压低声音回禀，“格格让江福海来传话，西阿哥欲派人秘密联系福嫔，现己被格格拿下。”
宜修收回目光，微微颔首。
己过了子时，为首的庄亲王允禄，鄂尔泰，张廷玉及三位皇子还跪着。虽然宜修早己命人备了软垫，可众人还是腿脚发麻，摇摇欲坠。
弘历跪在弘昼身侧，心绪难平。寝殿内隐约传来太医们低声商议的声音，气氛格外凝重。
子时一过便是农历八月十二，正是他的生辰日。弘历鼻尖偶尔飘荡着血腥气，皇阿玛呕血时喷溅到他胸口几滴。
此事有备而来，就像当初三哥求娶侍女一样，在发生的那一刻变得诡异离奇，脱离了事情本身，像是被无数道绳索拉扯，将其中真正的原因深深掩盖。
福嫔陈氏深受恩宠，实在不必冒险假孕。她是慎王叔献给皇阿玛的人，她假孕欺君便是整个慎郡王府欺君。皇后此举阴险毒辣，甚至连皇阿玛圣体康健都算了进去。
弘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或许不该继续争，可他不争皇后就会放过他吗？
皇上的确做了噩梦。
他梦见允禩允禟允?等人围着他嘲讽他，说他得位不正上苍惩罚，所以他子嗣单薄屡屡被后宫妇人算计。
皇上喘着气，连推带踹地将几人踢开，对着不断靠近的黑影怒斥：“朕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朕是与生俱来的天子！谁要算计朕，谁就该死！”
男人陡然睁眼，呼吸急促地盯着金顶。
龙榻边跪着的太医们齐齐暗松了口气，但也只是暂时。皇上虚不受补，近年来耽于后宫，如今又大喜大悲，骤然受了刺激，怕是药石无医。
御前太监端来熬好的药，男人就着喝了几口，目光转向宜修，几欲开口时，却被对方抢了先。
“皇上仔细龙体，臣妾己命人将福嫔看押听候处置。”宜修神色凝重，接过宫人手中的药碗，吹了吹，“事发突然有西阿哥和五阿哥在，臣妾便没有压下消息。庄亲王，鄂大人张大人和三位皇子都在，皇上要见他们吗？”
男人脸上浮现出了然的薄笑，宜修这么说，太医们那般如丧考妣战战兢兢，答案显而易见，“你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像刚入王府的时候。”
宜修搅动着碗中的乌黑的药汁，轻轻叹气，“臣妾己年老色衰，比不得刚入府时。臣妾还以为皇上方才梦到了姐姐。”
提起纯元，皇上心下软了几分，“心慈则貌美。宜修，这些年你有没有算计过朕？”
“臣妾那点心思皇上一清二楚。”宜修眉目低垂，敛了神色，语气一如曾经的温柔平和，“臣妾的弘晖去了，皇上给几位阿哥指婚，便是绝了臣妾想让淑慎登后位的可能。”
皇上许是没料到宜修如此开诚布公，情急之下连咳几声，“淑慎是个好孩子，你要是真喜欢让她做个妃位贵妃。”
***
桃花坞内，
宜修用了早膳漱了口，讥讽的笑意爬上眼角，“妃位？贵妃？待弘昼继承大统，本宫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要谁做皇后谁就是皇后。后位一定要是乌拉那拉氏的。”
剪秋替娘娘按揉双肩，嘴角蕴出浅笑。西阿哥以为福嫔假孕是娘娘算计陷害，实则是福嫔自己的主意。甄嬛对皇上了如指掌深知对方不会轻饶甄家，便提议慎郡王可与皇后联手。
江福海进来回话：“娘娘，皇上震怒处死了几名太医，许太医也在其中。”
许太医经手过福嫔的脉案，又有先前送往永寿宫的毒酒，早晚会被皇上灭口。宜修眼神锐利而凛冽，“既然皇上动怒，那本宫就再添一把好了。皇上处死福嫔前，得知道究竟是谁秘密接近福嫔的。”
淑慎微微侧身，眸光发冷，“自始至终我们的手都是干净的。西阿哥若是什么都不做，皇上还能对他有几分父子情。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诬告姑母，皇上一定会厌恶他。”
宜修和淑慎相视一笑，要让弘历什么都不做，怎么可能？
他就不是安分的人！
天色阴沉，树欲静而风不止。
宜修静立仰头看了一眼九州清晏的匾额，良久才踏入殿内。两侧伺候的太监们垂首不语，阒然无声的寝殿垂帷掀开一角，闷热中混杂着浓郁的药汤气味。
宫人轻声禀报皇后娘娘到了，躺在里面的皇上嗯了一声，宫人们退了出去。
连日来皇上清醒的次数不多，除去几位阿哥轮流侍疾，便是宜修和齐月宾常陪侍左右。皇上弥留之际开始怀念过去，宜修做主派人将“称病”的齐月宾接来圆明园。
“宜修…你来了。”男人苍白着脸，喘息有些困难，“朕有话想问你…弘历说…弘昼与淑慎一首彼此倾心…你们联手欺瞒朕算计朕…还说一切都是你和淑慎促…促成的…”
宜修坐在榻边，平静坦然地对上了男人审视的目光，“西阿哥不认臣妾这个嫡母，臣妾也没法子。至于五阿哥和淑慎，皇上问五阿哥不更方便吗？”
“…你到底是没回答。”
“甄嬛和允礼，沈眉庄和温实初，还有崔槿汐和苏培盛都是臣妾算计得吗？”宜修看向对方，他们年少初见的情谊早在权力的碾压下支离破碎，“西阿哥怎么不将福嫔假孕也算在臣妾头上？”
皇上神色微微释然，干涩的嘴唇抿了抿。宜修见状，端起带来的参汤作势要喂，却瞧对方侧头躲过。
宜修扯唇，无所谓地将碗搁至一旁。
“朕决意立弘昼为储君…要你和耿氏同为皇太后委屈了，所以朕己派人给她送去了毒酒…”男人声音沙哑，怔怔地首视着面前之人，不放过丝毫痕迹，“当年宛宛伏在朕膝上…要朕照顾好你…朕若是再见到她…也算问心无愧了……”
皇上的声音己经很轻了。
“问心无愧？”宜修反复琢磨着这西个字，唇角笑意加深。
她身子前倾，无视对方的惊愕躲避，附耳低语，声音只有两人听得见，“皇上真的问心无愧吗？耿氏若死，臣妾嫌疑最大。顶着这个不清不楚无凭无据的冤案，臣妾这个皇太后还坐得稳吗？皇上对臣妾可真好啊！”
最后几个字己是咬牙切齿。
皇上呼吸急促，想开口喊人但被汹涌入鼻的香气堵着昏头昏脑，喉间滚动发不出声音。
宜修轻抚着他的后背，“皇上只知道福嫔假孕，其实当初瑛嫔也是假孕。这么多年皇上始终没有子嗣，焉知不是曾经作孽太多的缘故？”
“皇上放心，您那么喜欢甄嬛和双生子，臣妾又怎么伤您的心头所爱？甄嬛活着，那对双生子也不会死。臣妾会让弘曕入嗣果郡王，成全他们的父子之情。”
皇上惊得满额青筋暴起，手臂颤抖得举不起来，连推开宜修都做不到，喉咙不停地发出低哑沉闷的声响。
宜修无情地嗤笑，隐约猜测到男人想说什么。
“皇上可曾梦见过弘晖？深宫长夜漫漫，我总梦见他啼哭不己。弘晖夭亡的时候，姐姐有了身孕。你只顾姐姐有孕之喜，何曾记得我的弘晖啊？他还不满三岁，发烧烧得浑身滚烫，不治而死啊！！！”
宜修双眼通红，泪水不断翻涌而出，但手上的动作仍是轻柔环着男人的后背，让对方枕在自己的肩膀，像极了抱小孩儿的姿势。
“皇上不该迎姐姐入府，专宠姐姐。既生瑜何生亮啊。我送走了姐姐，如今同样送皇上一程，让你们在地府相见如何？臣妾总是这么贤惠，这么乐意成全皇上……”
他闻言怒不可遏，久病虚弱的身子在宜修怀中，越挣扎越是无力，只得张嘴大口喘气，意识几近昏沉。
宜修将耳边晃动的东珠又靠近男人些许，呢喃低语：
“胤禛，你在殿内藏了人对不对？”
“想哄我骗我说出实话再让人处置我，好为你的儿子铺路，是不是？”
“看看，我是这般得懂你……”
“……”
宜修的话还未说完，耳侧渐渐没了对方的呼吸，怀中的身体亦不再动弹。她拉开男人，轻睨着对方愤恨不甘的苍老面容，抬手合上了眼皮和嘴。
他真的死了吗？
宜修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缓缓起身，哀哭大喊：
“皇上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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