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纪卓远似乎看穿了她的不安,语气放缓了些,“我不是要干涉或者威胁。查你,只是想了解清楚。冯时做事,有时候……太不顾后果。我怕他……”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怕他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你。”
委屈?俞悦更困惑了。
纪卓远的态度完全颠覆了她的预想。
他不是应该勃然大怒,斥责她攀附,或者勒令她离开冯时吗?
“查到的结果,”纪卓远继续说道,目光落在俞悦脸上,带着一种俞悦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是欣赏的光芒,“让我很意外,也很……欣慰。”
欣慰?俞悦彻底懵了。
“你国外名校毕业,却愿意扎根基层,工作踏实勤恳,有想法,有韧性。性格独立,有主见。”纪卓远一一列举,语气是平实的叙述,却让俞悦感到一种被肯定的震撼。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俞悦的眼睛,那目光里的温和与……某种俞悦不敢确认的期望,越来越明显。
“俞悦,”纪卓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我这个父亲,大概永远也走不进冯时的心里了。他恨我,或者,根本当我不存在。”
他语气里有一丝苦涩,但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但是,你不一样。”
俞悦屏住了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看得出来,冯时……对你不一样。”纪卓远缓缓道,“他能和你领证,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一个他从未给过任何人的信号。”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俞悦,那里面不再是审视和威压,而是一种近乎托付的恳切,“所以,俞悦,我请你……帮帮他。”
“帮他?”俞悦下意识地重复,声音有些干涩。
“对,”纪卓远点头,神情无比认真,“他太孤独,太封闭,把自己逼得太紧。他身边需要一个真正懂他、能靠近他、能让他放松下来的人。我看好你。只有你,也许能让他卸下一点防备,感受到一点……家的温度。”
他提到“家”这个字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渴望。
“我希望你们好好的。”纪卓远最后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近乎于请求的意味,“我这个做父亲的,可能永远弥补不了过去的错,也无法首接给他什么。但你们如果好,他……或许能好一些。这就算是我……一点自私的寄托吧。”
休息室里一片寂静。
俞悦彻底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反而是一场让她措手不及的……托付?
纪卓远竟然以一种如此卑微的姿态,将希望寄托在她这个儿媳身上?
这巨大的反差,让俞悦一时间完全无法消化。
她看着纪卓远,这个威严的老人眼中流露出的那份沉重、无奈和小心翼翼的期望,让她原本筑起的高高心防,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原本以为纪卓远是来施压、警告甚至拆散的,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来……请求她善待他的儿子?
“纪部长,我……”俞悦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震惊、茫然、一丝莫名的触动,还有对冯时父子关系更深的好奇与担忧,混杂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纪卓远似乎也不需要她立刻表态。他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托付只是寻常谈话。
“好了,就说这些吧。别告诉他我来找过你,也别提我说过的话。”纪卓远放下茶杯,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平静,“他知道了,只会更反感。会议快结束了,你回去吧。”
俞悦有些恍惚地站起身,机械地应道:“是,纪部长。”
她走出休息室,外面的喧嚣瞬间涌来,却仿佛隔着一层膜。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门,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纪卓远……他竟然是冯时的亲生父亲?
而他对自己……竟是这样的态度?平易近人?甚至……带着欣赏和托付?
这完全颠覆了她之前的认知和戒备。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拐过弯,就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
“佟宛央。”
俞悦听见这称呼,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佟宛央。"
她缓缓转身,看见佟之昂站在走廊尽头。西装笔挺,鬓角微白,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佟市长。”她刻意用了这个生疏的称呼,声音冷得像冰。
佟之昂走近几步,目光在她和身后的门之间游移。俞悦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丝疑虑和……是失望吗?
她不确定,也不在乎。
“你从纪部长那里出来?”佟之昂压低声音问道。
俞悦扬起下巴:“佟市长对我的行程这么感兴趣?”
佟之昂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伸手想拉她的胳膊,俞悦敏捷地后退半步,避开了这个曾经渴望过无数次、如今却令她反感的触碰。
“宛央,”佟之昂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令她恶心的语重心长,“纪部长在圈内的名声.……不太好。你刚回南城不久不久,有些事……”
“有些事怎样?”俞悦打断他,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抖,“佟市长不妨把话说清楚。”
走廊尽头有脚步声传来,佟之昂警惕地看了一眼,拉着她拐进旁边的消防通道。
阳光透过窄小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刺眼的分界线。
“我是为你好。”佟之昂终于卸下官腔,露出那种俞悦童年记忆里常见的、自以为是的关切表情,“纪部长位高权重,你一个女孩子……”
他忽然压低声音,“别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没必要走这种捷径。”
俞悦感到一股热血首冲头顶。
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的亲生父亲,在她十三岁以后出现次数屈指可数的父亲,现在居然站在这里,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教导”她如何做人?
“佟市长,”她一字一顿地说,“首先,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之前就说过,我叫俞悦,不叫佟宛央。其次,我和纪部长谈的是正事,不像你想象得那么龌龊。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你凭什么管我?”
佟之昂的脸色变了:“我是你父亲!”
“哈!”俞悦真的笑出了声,那笑声在空荡的楼梯间显得格外刺耳,“父亲?这些年在我需要父亲的时候你在哪里?”
佟之昂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色,但很快被恼怒取代,“我那时有苦衷!”
“晚了。”俞悦冷冷地打断他,“我成年了,不需要父亲了。特别是你这种,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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