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道心不稳。”
现实中的李晋元突然开口。
他掐诀的手指微微泛白,额上沁出细密汗珠。
洛缘深低头看见青铜镜面浮现血丝,而苏无尘的食指平稳非常。
镜中幻象如水波般荡漾,聂含烟的面容不断变换,从商贾妇人到仙门弟子,眼神却越发冰冷。
阵法中央的聂含烟嘴角勾起残忍弧度,周身灵气隐隐泛红。
“继续。”
苏无尘命令道,“让我们看看她能否破除心魔。”
……
青锋剑鸣惊醒宿醉的聂含烟,客栈窗外飘来女子娇笑。
头痛欲裂,她试图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却只记得无尽的怨恨与愤怒。
剑鞘上的酒渍还未干透,她却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千年。
窗外小雨淅沥,她推窗望去,只见街角一对情侣依偎而立。
那身影莫名眼熟。
她撞见未婚夫与魔教妖女在野外树林耳鬓厮磨,那女子腰间的蝴蝶玉佩与她的一模一样。
“燕大哥说这定情信物是特意为洛缘深打造的。”
妖女倚在男人怀里冲她挑衅地笑。
剑光比思绪更快。
青锋出鞘时带起一片雨水,寒光闪过,妖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血溅在她白色衣袍上,如盛开的红梅。
她未婚夫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愤怒,最后变成恐惧。
“含烟,你不是这样的人!”
当聂含烟踩着妖女头颅拔出长剑时,突然怔住——这场景熟悉得令人战栗。
剑尖滴落的血珠砸在地上,她恍惚间看见无数个自己在相似的场景中挥剑杀人。
被刺穿心脏的未婚夫死死抓住她脚踝:
“你永远……逃不出……”
话音未落,整个世界突然扭曲崩裂。
树林、客栈、雨水如镜面破碎,露出黑暗的虚无。
……
锁灵链哗啦作响,聂含烟发现自己跪在寒玉殿中。
冰冷的玉石地面刺骨,殿中檀香与血腥气交织。
西周阴影中匍匐着数十魔教弟子,无声注视着这一幕。
上首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捏着她下巴:
“聂仙子若不从,本座就屠尽药王谷。”
那声音低沉中带着诡异的熟悉感,令她心底发寒。
她惊恐发现体内灵力凝滞,而男人粗糙的手正撕开她衣襟。
被禁锢的感觉如此真实,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呵……”
当对方气息喷在颈间时,聂含烟原本缥缈平淡的面容突然笑了。
“这招对我没用。”
她眉心爆出璀璨金光,锁链寸断的瞬间,整个梦境如琉璃般炸裂。
青铜面具下,那人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
……
聂含烟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被阵法包围,周围站着一圈道袍飘飘的修士。
汗水浸透衣衫,她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声音嘶哑:
“每次都是我被背叛、被胁迫……”
她抬头时,眼中燃烧着无法遏制的愤怒。
“还要装多久?”一名紫袍修士冷笑,“魔女,交出焚魂炉!”
聂含烟唇角微扬,掌心突现血色符纹。
“你们口中的魔女,不过是不愿做你们傀儡的修士罢了。”
阵法光华闪烁,九道锁链从地底涌出,缠向她的西肢。
她不退反进,任凭锁链割裂肌肤,鲜血如雨。
“想不到吧,这血正是我要的。”
血滴落地,化作千百血蝶,啃噬着锁链。
紫袍修士面色大变,“拦住她!”
己晚,血蝶冲破阵法,聂含烟踏着血光消失于夜色中。
……
青鸾峰顶的雪终年不化,聂含烟跪在悬崖边沿,指尖深深抠进冻土。
崖下云雾深处,躺着那个穿杏黄衫子的身影。
三日前,林霜儿从这里一跃而下,只留下一封字迹晕开的血书。
“他说要与我双修证道……”
聂含烟抖开染血的留影玉,影像里剑眉星目的男修正将手搭在霜儿腰间。
“却原来早练了采阴补阳的邪功。”
她突然捏碎玉石,锋锐碎片割得掌心鲜血淋漓也不觉痛。
“霜儿,我来晚了。”
风雪呼啸中,她取出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眉心。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初遇时的林霜儿,眉眼如画,为她递来一方手帕。
“你的药草沾了露水,擦擦吧。”
后来共读典籍,互赠法宝,林霜儿总会带来山下的点心。
“含烟姐姐,尝尝这个,我排了半个时辰呢。”
聂含烟收起银针,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那是霜儿送她的十六岁生辰礼。
“我答应过你,护你周全。”
她将玉佩抛向深渊,转身离去。
八十一个昼夜,焚魂炉里的惨叫从未间断。
聂含烟用冰蚕丝吊着男修最后一缕神魂,今日是最后一道工序。
她凝视炉中扭曲的人形,突然想起霜儿及笄那年,她们偷喝百花酿时,那个总爱脸红的姑娘说:
“含烟,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你破了我的心魔。”男修抽搐着发出沙哑的笑声,“你也堕魔了。”
聂含烟没有回答,只是打开了尘封己久的木匣。
里面是林霜儿亲手绣的手绢,每一针都带着少女心事。
“我从未堕魔,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炉火映得石壁忽明忽暗,聂含烟将最后一瓶蚀骨砂倒入炉中。
当惨叫声达到顶峰时,她捏碎了霜儿留下的桃木簪。
漫天飞灰中,一滴泪坠入炉火,发出‘哧’的轻响。
……
药圃里的月光花在暮色中次第绽放,聂含烟倚着青藤秋千,看父亲正手把手教母亲调理新得的焦尾琴。
三十年过去了,父亲炼丹时炸炉的眉毛再没长齐,母亲发间银丝又添了几缕,但梧桐院里永远飘着安神香的暖意。
“姐姐快来!”
小弟举着刚编好的蚱蜢从回廊跑来,发梢还沾着厨房偷吃的糖霜。
她笑着接住扑来的小身子,远处膳房飘来茯苓糕的甜香。
那是祖母独门配方,每年生辰必备的滋味。
“含烟,别发呆了。”母亲的声音传来,“尝尝这个,你最爱的莲子羹。”
聂含烟接过碗,感受着碗底的余温。父亲总会先将碗温热,说是这样对胃好。
小弟趁她不备,偷偷将蚱蜢放在她肩头,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
“不许闹你姐姐。”
“没关系的。”聂含烟揉了揉弟弟的头,“下次编一个更像的给我。”
夜深人静时,她常独坐庭院,看满天繁星,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修道之人,心中当有牵挂,亦当无牵挂。”
很多年后聂含烟闭关冲境时,心魔幻象里总浮现这个场景:
父亲用丹火给她暖手,母亲把斗篷披在她肩头,连总爱捣蛋的小弟都记得给她留最甜的蜜饯。
这些细碎的光亮凝成道心深处最坚固的屏障,任外面血雨腥风,此处永远风和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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