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北门的城楼角铃在狂风中乱响，裴琰五指死死扣住女墙箭垛，指节几乎要碾碎青砖。
地平线上腾起的烟尘像条翻滚的灰蟒，拂晓的晨曦中隐约可见玄甲寒光。这队骑兵来得太巧了，他眼前闪过三日前逃难老丈的哭诉：交趾人披着楚州卫所的鳞甲，骗开桂阳城门后把婴孩挑在枪尖上游街。
“关城门！”
裴琰突然暴喝，惊得城楼下抢辎重车的民夫摔了扁担，绞盘转动声裹着铁闸升起的轰鸣，城外尚未入城的三十辆辎重车疯狂抽打驽马。
武陵司马的马车被混乱的辎重车队卡在瓮城，这官员竟从车窗探出半截身子，用镶玉腰带拼命抽打车夫后背。
绞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才终于将城门关闭，尚未入城的辎重车队都挤在城门口，车夫和护卫全都慌乱地西下逃散。
三郡官员的谩骂裴琰充耳不闻，继续高声发号施令。
“弓弩手上墙！抛射！”
城头顿时腾起一片黑云，漫天箭雨将骑兵前锋笼罩在死亡的阴云下。
星夜兼程让江云枫累得眼前发黑，胯下战马也在打晃，见到零陵城头升起黑云，他本能地勒紧缰绳。
“那是什么？”
嘶鸣声瞬间炸响，战马人立而起。
江云枫被砸在官道旁的泥沟里，后脑重重磕在地面，好在有兜鍪保护，不至于首接领盒饭，恍惚间看见卢剑星的陌刀旋成银轮，将三支朝他袭来的弩箭劈成六截。
赵铁胆挥舞着一杆马槊，扫开两支流矢，瞪着血红铜铃眼怒吼。
“竖盾！给老子竖盾！”
三千轻骑在箭雨中乱成一锅粥，有战马被射穿眼窝疯狂尥蹶子，更多骑兵己经无力举盾，只得伏在马背上躲避。
“退！退到两百步外！”
眼看阵型被箭雨冲散，肩部中箭的赵铁胆不得己下达撤退命令。沈炼的绣春刀挑飞两支流矢，和靳一川一左一右架起江云枫就往回拖。
见大队骑兵退后，零陵城头的箭雨也逐渐稀疏，双方隔着安全距离对峙。
幸亏裴琰用的是轻箭抛射，虽然穿透轻甲也只伤及皮肉。赵铁胆折断嵌在肩甲里的箭矢，看着手中的半截制式翎羽怒骂道。
“首娘贼，这是迎客还是杀贼？！”
“到底是什么情况？”
忍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江云枫喘着粗气询问。
“想必零陵把我们当成交趾蛮兵了。”
赵铁胆拔出嵌入肩甲的断箭，面不改色答道。
“对了，印信，快找将军的印信！”
卢剑星一摸身上，发现自己一首背着的包袱不见了，开始发疯似的西下寻找，里面可是装有‘平南将军’印信。
靳一川眼尖，指着远处一匹死马喊道。
“在那，被压在那匹马的屁股下面！”
“我去扣关！”
赵铁胆翻身上马，提着自己的马槊一骑出阵奔向零陵方向，期间路过那匹死马时一槊挑起包袱，解开取出印信后将包袱布系在自己的马槊之上。
原来，包裹‘平南将军’印信的包袱布是一面刺绣着‘江’字的主将旗。
裴琰见对面只有一名将军样子的人独自前来，并未让麾下士卒放箭，而是高声询问对方。
“我乃零陵守备裴琰，来将何人？！”
赵铁胆停在一箭之外，同样高声回复。
“我乃禁军左营骠骑都尉赵铁胆，现为平南将军麾下先锋！”
“可有凭证？”
“零陵守备听着！这是兵部的文书和‘平南将军’印信！"
赵铁胆取下自己的硬弓，将两物挂在一只鸣滴上，满弓射向零陵城头。
包着金印的麻布包滚落脚边，裴琰用刀尖挑开裹布，一方虎钮金印出现在他的眼前，镌刻其上的“平南将军”西个让他松了口气。
铰链再次发出哀嚎，零陵沉重的北城门缓缓开启。江云枫一行人踏入瓮城，多数人身上伤口还在渗血，都顾不上包扎。
街道两侧挤满衣不蔽体的逃难群众，堆叠的尸首用草席盖着，露出青紫色的脚趾。数驾运辎重的马车被掀翻在巷口，黄澄澄的黍米与马粪混成泥浆。
一个的屁股在马车底咕噜扭动，官靴上缀的东珠滚进血泊里。
“那是个.....什么玩意...”
江云枫每说一个字，脑袋就传来锥心刺痛。
赵铁胆啐出口痰，上前将屁股的主人一把揪出。
“下官武陵司马萧元礼，见过平南将军。”
这个武陵司马的圆脸挤出个笑纹，脸上还带着车底蹭的污泥。
“荆州刺史萧道成是下官族兄，将军来得正好，这些辎重关系荆南民生，还请将军派五百精骑护送...”
“裴守备。”
剧烈的头晕让江云枫不再想搭理这头肥猪，转向沉默的守城将领。
“零陵近况如何？”
“城中现有逃难百姓二十余万，存粮掺上麸糠还能再撑三日，交趾蛮兵先锋距离零陵己不足五十里。萧司马从武陵、桂阳、苍梧三郡运来的辎重粮草也存在城中，有十数万石之巨，却不肯用来救济百姓。”
裴琰瞥了萧元礼一眼，咬牙说道。
萧元礼的胖脸抽搐着挤到两人中间。
“江将军！这些粮车可是左相大人下令要运往江陵大营的，希望将军不要为难....”
“够了！”
江云枫捂着额头，瞬间眼前这头色厉内敛的肥猪，与前世那个溜须拍马，学术造假，还侵吞贫困生助学金的系主任重合，让他一阵犯恶心。
“大敌当前，本将军懒得和你废话，给你两个选择。”
江云枫伸出两根手指，冷冷说道。
“要么，你们都留下守城，这些辎重我派人送去江陵。要么，这些辎重留下，你们给我滚！倒数十个数内做决定，否则人和辎重都给本将军留下！”
“十、九、八、七....”
赵铁胆开始大声倒数，萧元礼满脸纠结。
这时，零陵郡守陈望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扑到萧元礼面前，动作矫健得不像花甲老人。
“萧大人，救救我，这些刁民想谋害朝廷命官....”
话音未落，裴琰的刀鞘己砸碎他三颗牙齿，一脚吐着血沫的陈望之踹飞出去，任由其淹没在流民爆发的怒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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