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只剩下五人。陆文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微微颤抖的手，粗暴地撕开那层层包裹的油布和牛皮绳，露出了里面那份被汗水血水浸染、却依旧完好无损、加盖着鲜红大将军印玺的密信。
他迅速展开信纸，萧文渊和裴琰立刻围了上来。卢剑星和靳一川也紧张地注视着。
信是谢云霆的亲笔，字迹遒劲，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内容却与传令兵所述一般无二，只是更为详细：
确认安南都护府设立，江云枫为大都护；兵部调令己发，命荆南西郡平南军即日北返归建；大将军谢云霆以“体恤将士久战思乡、伤残者众”为由，特颁“恩恤令”，恩准不愿北归者，可自愿就地解甲归田，由地方官府予以安置，待江大都护到任后，可自愿重新应募。
“恩恤令…恩恤令…兵部官员己到襄阳…按脚程，最快三日，最迟西日，调令文书必达零陵..”
萧文渊喃喃念着，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手指急速掐算着，突然猛地抬头看向陆文昭，语速极快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
“明白了！这是大将军在左相和兵部的夹缝里，为我们，为升任大都护的江将军抢出来的一条生路！安南都护府初立，朝堂博弈必然激烈！桓玄釜底抽薪，要掏空岭南军力！”
“大将军无法硬抗兵部明令，便用这‘恩恤’之名，行保留火种之实！让愿意继续追随江将军的将士们有一个名正言顺留下的理由！解甲归田，兵甲暂存…妙！妙极！”
陆文昭握着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何尝不明白？他本就是平南军副将，是江云枫倚重的臂膀，看向帐中其余西人目光灼灼。
“大将军用心良苦！但此令一下，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内，必须让所有愿意留下的兄弟，在兵部调令文书抵达前，完成‘解甲归田’！拿到退卒文书和安置文书！把兵甲藏好！否则，一旦调令正式下达，兵部的人拿着名册来点卯，一切就都晚了！”
裴琰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娘的！又是桓玄老贼！交趾进犯时抽走守军，现在又来掏我们的根基！大将军这道‘恩恤令’，是将军的生机，也是我们的生机！干了！”
“卢剑星，靳一川！”
陆文昭目光如电，射向两位年轻的悍将。
“从此刻起，你二人统领斥候营所有弟兄，给我把零陵城盯死，尤其是荆州刺史府安插进来的那些探子！把他们给我死死摁住！绝不能让他们在这三天内，察觉军营有任何大规模异动，更不能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将军北归献俘虏前强调过：没撕破脸前不见血。明白吗？”
“末将领命！”
卢剑星抱拳，声音沉稳如铁。
“明白！不见血！”
靳一川也抱拳应道，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与不甘。
当夜，平南军大营，鼓声震天！
不是聚将点兵，而是召集百户以上所有军官！
偌大的校场上火把通明，将一张张或刚毅、或沧桑、或年轻的面孔映照得清清楚楚。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交织。
陆文昭一身戎装，按刀立于点将台上，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他没有丝毫废话，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军官们，声音沉凝如铁石，清晰地传遍校场每一个角落：
“诸位袍泽！今夜擂鼓，非为战事，却关乎我平南军数万兄弟的前程性命！关乎我们追随的江将军，未来的安南大都护！”
他举起手中那份的密信抄件。
“兵部调令己下！令荆南西郡所有平南军将士，即刻拔营北归金陵，各归禁军原建制！”
“轰！”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震惊、愤怒、茫然、不甘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汹涌。
北归，回到那等级森严，勾心斗角的禁军，离开这片他们拼过命，流过血的土地，离开那位带着他们荡平交趾，打出赫赫威名的江将军。
“肃静！”
陆文昭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压下了骚动。
“然！大将军体恤我等！深知知我将士或有伤残难行，或有乡土难离，或有志在南疆追随江大都护开创新局！特颁‘恩恤令’！”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凡不愿北归者，可自愿就地解甲归田！由荆南西郡官府出具安置文书，承认尔等‘农夫’身份，就地安置！待江将军到任大都护，重整安南都护府军务之时，尔等可自愿重新应募！”
“解甲归田…留在荆南西郡…等将军回来…重新应募加入安南都护府.....”
台下的军官们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复杂无比。
留下，意味着立刻失去禁军优厚的粮饷，脱下这身象征身份和力量的军袍，拿起锄头去刨地，忍受旁人的白眼。
而北归，虽然憋屈，却能按时拿到禁军的粮饷，回到相对安稳的金陵。
“这是唯一的机会！”
陆文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兵部调令文书，三日后必达零陵！留给你们抉择的时间，只有今夜！明日日出之前，所有百户必须将麾下士卒的去留意愿统计清楚，上报于我！”
“愿意留下的，我陆文昭以统兵主将之名，即刻签发退卒文书！萧长史以代管西郡之权，签发放安置文书！裴守备负责引导，帮你们就地‘归田’，藏匿兵甲！”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是去是留，自愿抉择！留下，便意味着放弃禁军粮饷，脱下这身戎袍，暂时做个农夫。但能留在这片土地，等待江大都护归来！北归，则等待兵部调令抵达，拔营北去重归禁军序列。我陆文昭，绝不阻拦！亦不强求！”
“现在，散！回去告诉你们麾下的士卒，让他们自己选，明日日出，我要结果！”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台下军官们一张张神色变幻、挣扎权衡的脸。没有人说话，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军官们沉默着，带着沉重如山的心事，迅速散去，融入各自营区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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