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南北货栈”后院密室里摇曳，将几张焦灼不安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浊酒浓烈的劣质味混杂着汗味和血腥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七爷…小的…小的差点就栽了！”
被靳一川打断肋骨的探子瘫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冷汗浸透了内衫。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被截、被识破、被殴打的过程。
“废物，没用的废物！”
隐没在阴影中的男人咒骂一声。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能活着回来？”
“是..是斥候营的校尉....卢…卢剑星…他…他亲口说…‘没撕破脸前，不见血’…还…还踹了小的…一脚…”
探子艰难地说完，己是满头冷汗，几乎虚脱。
“七爷，千真万确，平南军的斥候像疯狗一样盯着我们！城里的弟兄出去一个被盯一个。零陵西面的城门全被他们的人把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另一个探子喘着粗气辩解，脸上带着惊魂未定。
“他们不杀人，但手段太特妈脏了！绊马索、撒铁蒺藜、敲闷棍…好几个兄弟都挂了彩，被扭送府衙了！”
阴影中的男人缓缓走入被油灯照亮的密室中央，男人身形敦实，面容阴鸷，正是荆州密探头子萧七。
他穿着不起眼的灰布短褂，像个小商贩，但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的，却是毒蛇般的阴冷与算计。听完手下七嘴八舌的汇报，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如同结了一层寒霜。
“没撕破脸前，不见血…”
萧七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封锁全城，阻挠刺探，却又严守这条底线…呵，平南军…或者说江云枫，到底在怕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扫视着屋内其他几个刚刚从不同方向狼狈逃回、同样遭遇了各种“意外”阻挠的探子。
“军营那边，入夜后动静极大，营门车马进出频繁，却严防死守，我们的人根本靠近不了核心区域！”
“城西几个废弃的窑洞附近，突然出现不少平南军的人在‘巡逻’，驱赶任何靠近的闲杂人等！”
“但凡我们的人一现身，立刻就有尾巴跟上，甩都甩不掉。企图蒙混出城就被打回来，但他们下手有分寸，只伤不杀！”
一条条受阻的消息汇聚过来，如同零散的拼图，在萧七脑中飞速组合。
“藏匿！他们在藏匿！”
萧七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油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兵部调令己至襄阳，解散北归的命令不日即达！他们舍不得让这数万精兵强将就此散去，他们想瞒天过海，把一部分人，把那些刀枪铠甲藏起来，留给即将到任的江云枫，做他安南都护府的根基！”
这个推断如同惊雷，炸得密室里的探子们目瞪口呆，随即涌上巨大的恐惧。若真如此，他们这些潜伏在零陵的钉子，不仅失职，更是大祸临头！
“七爷…这…这要是真的…消息要是传不出去，让平南军得逞了…刺史大人那边…”
一个心腹声音发颤。
“何止刺史大人！左相大人的谋划都有可能要落空！”
萧七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冰冷的光芒，如同困兽。
“江云枫若在岭南站稳脚跟，手握重兵，我们这些人，第一个没好果子吃！必须把消息送出去！立刻，马上！”
“可是，现在整个零陵被他们盯得跟铁桶似的！别说送信出城，就是走出这货栈大门，都怕被盯上！硬闯…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冲不出去啊！”
另一个心腹满脸绝望。
密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萧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惊骇中冷静下来。多年的刀头舔血，让他练就了在绝境中寻找缝隙的本事，目光逐一扫密室内惊慌失措的手下们。
“慌什么！”
他低喝一声，声音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和一种奇异的镇定，瞬间压下了屋内的躁动。
“姓陆的想偷天换日，没那么容易！咱们就陪他们好好玩玩，既然没办法把消息送出去，那就拖到兵部的孙大人他们到来！”
他踱到桌边，手指蘸了点茶水，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快速画着：
“第一步：散播消息！天亮之前，我要让整个零陵城都知道平南军要走！奉兵部调令，即刻开拔北归金陵！
萧七的指令如同毒蛇吐信。
“零陵刚遭兵灾，百废待兴，百姓视平南军为守护神！一旦知道他们要走，必然恐慌！明日一早，必然会有大批百姓自发到军营外挽留、送行！
“届时，人潮汹涌，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你们给我混进百姓里，给我往军营里钻！给我看清楚，他们到底要藏有多少人？多少军械武备？”
“第二步，浑水摸鱼！”
萧七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
“等百姓把军营门口堵死了，城里必然空虚混乱。挑几个机灵的，扮成地痞无赖，从今天中午开始，在城里给我闹，给我在城里各处点火！”
“城东米市哄抬粮价，制造恐慌抢购；城南砸几个小摊贩，污蔑是平南军要走了没人管；城西放把小火，烧个没人住的破棚子，就说流民作乱！”
“总之，把水给我搅浑！让平南军顾此失彼！分散他们的兵力和注意力，只要他们乱起来，我们就有机会！”
“趁着混乱，挑几个身手最好、最机灵的弟兄，找防守最薄弱的点，给我强闯出城！记住，不到万不得己，别亮兵刃！平南军有江云枫那狗屁禁令束缚着，只要我们不先动刀，他们不敢下死手！”
“第三！”
萧七脸上浮现出近乎残忍的笑意。
“如果前两条路都走不通…如果到了明天傍晚，消息还送不出去…那就给我下狠手！在城里…制造命案！多找几个落单的，看着不顺眼的平头百姓…”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然后，立刻给我煽动百姓！就说平南军要走了，流寇山匪要卷土重来！零陵又要大难临头了！让那些贱民再去围军营，哭着喊着跪着求平南军别走！迟滞平南军的动作，只要拖到后天…兵部的孙大人一到，就大局己定！”
三条毒计，层层递进，毫无底线！
屋内的探子们听得脊背发凉，但看到萧七那疯狂而笃定的眼神，也只能硬着头皮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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