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池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毡帐内的牛油灯在风中摇曳,将七部首领的影子投在帐幕上,像极了待宰的羔羊。耶律阿保机坐在主位,望着下方强作镇定的辖底——这个乙室部的老狐狸,此刻正用指甲抠着木案上的盐渍,目光数次扫过帐门,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战马嘶鸣。
“迭剌部的酒,比汉人铁匠的炉火还烈。”突吕不部的秃里斤举起银盏,手却在发抖,“前日喝了大人的盐誓酒,到现在脑袋还发木——莫不是在酒里掺了克鲁伦河的冰水?”
帐中响起牵强的笑声。阿保机注意到,除了楮特部的婆卢木,其余六部首领的手都按在藏刀的位置,靴底在盐地上划出细碎的痕迹——那是契丹勇士临死前的本能。他摸了摸腰间的苍狼陨石,石面的温度如常,却在掌心烙下淡淡印记,如同狼首的轮廓。
“今夜请各位来,不为盐铁,不为盟约。”他忽然起身,袍角扫过案上堆成小山的盐袋,“为的是让八部看看,草原的规矩,该换一换了。”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巨响。二十个裹着盐晶甲的亲卫撞破帐门,手中的环首刀还滴着血——那是七部首领亲卫的血。辖底的瞳孔骤缩,他看见自己的儿子被反绑着推进帐来,咽喉处的伤口还在冒血,染红了胸前的青牛图腾。
“阿保机!”他怒吼着拔刀,却发现刀刃刚出鞘三寸,金龊箭己擦着他的耳际钉入木柱,箭尾的狼首流苏还在晃动,“你敢背信弃义?”
“背信的是你们。”述律平的声音从帐后传来,她踩着血迹走进来,手中提着乙室部大巫的头颅,发间的银铃浸着血珠,“盐池下游的暗桩里,藏着室韦人的狼首箭——原来你们早就和仇人勾连。”
帐中瞬间大乱。涅鲁古部的首领刚站起来,就被述律平的短刀划破喉咙,血溅在盐袋上,将雪白的盐粒染成红梅。阿保机看着妻子眼中的冷光,想起三年前征讨女真时,她曾单骑闯入敌营,割下女真首领的头皮系在马缰上——那时他就知道,这头青牛般温顺的女子,骨子里藏着比苍狼更狠的血性。
“都坐下。”他抽出环首刀,刀刃在灯烛下泛着蓝光,那是汉城新制的灌钢刀,“谁再动,就和这盐袋一样——”刀光闪过,面前三尺高的盐袋应声而裂,盐晶如暴雨般落下,在他脚边堆成小小的雪山。
七部首领僵在原地。秃里斤的刀“当啷”落地,望着阿保机脚边的盐晶,忽然想起汉人说的“盐铁专营”——原来从汉城送来的每袋盐,都带着迭剌部的杀意。
述律平将巫祝的头颅扔在辖底膝前,蹲下身子,指尖划过他颤抖的手腕:“乙室部的大巫说,青牛会踏碎苍狼的头骨——”她忽然笑了,从袖中掏出把骨刀,刀柄上刻着残缺的青牛纹,“可青牛的喉咙,也会被苍狼咬断。”
骨刀刺入辖底咽喉的瞬间,阿保机看见苍狼陨石突然发出微光,石面上的图腾仿佛张开了嘴,吞咽着帐中的血腥气。他转身望向帐外,汉城方向腾起三簇火光——那是韩延徽约定的信号,意味着七部亲卫己被全歼,盐池周围二十里内再无活口。
“把涅鲁古部的人拖去填盐池。”述律平擦净骨刀,对属珊军下令,“秃里斤的头,送给突吕不部的族人——就说,以后谁再提‘三年一选’,这就是下场。”
阿保机看着妻子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忽然想起她昨夜在帐中说的话:“七部首领的血,要让八百年后的契丹人听见响。”此刻,她正用行动践行这句话——亲手斩下乙室部首领的妻族,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威慑力。
“大人,八部长老到了。”曷鲁掀开帐帘,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五十个白发苍苍的长老鱼贯而入,看见帐中景象时,纷纷跪倒在盐渍里。阿保机注意到,他们手中的盟旗己被替换,青牛白马旗的角落,都绣上了小小的苍狼纹——那是昨夜述律平让人连夜改的。
“长老们,”阿保机踏过血迹,站在断成两截的盐袋前,“室韦人在克鲁伦河饮马,女真人在长白山磨箭,汉人节度使在幽州屯兵——而我们契丹八部,还在为盐池的一勺水打得头破血流。”
他捡起块带血的盐晶,举到长老们面前:“这块盐,能换汉人半斗粟米,能让契丹孩童多活过一个冬天。可你们宁愿让它混着血卖掉,也不愿让迭剌部统管盐铁——”
突吕不部的老族长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挞马狘沙里,你囚禁七部首领,残杀亲卫,违背了八部盟约——”
“盟约?”阿保机突然将盐晶抛入火塘,炸响的盐粒溅在老族长脸上,“当你们在龙庭为分盐打架时,盟约在哪里?当室韦人屠杀契丹商队时,盟约在哪里?”他抽出金龊箭,指向帐外的汉城方向,“现在有座城叫汉城,里面住着能冶铁、会种地的汉人,他们用盐换粮食,用铁换和平——而你们,还想回到过去互相撕咬的日子?”
长老们沉默了。楮特部的老族长率先摘下盟旗,放在阿保机脚下:“我们愿听苍狼的号令。”
随着第一面盟旗落地,其余长老纷纷解下旗幡。述律平上前,捡起乙室部的青牛旗,用骨刀划开旗面,将苍狼陨石的碎屑缝入旗角:“从今日起,八部只有一面旗——苍狼旗。”
阿保机看着满地狼藉的帐幕,盐晶混着血迹,在火光下如同撒了碎钻。他知道,长老们的屈服不是因为信服,而是恐惧——恐惧汉城的铁器,恐惧述律平的刀刃,更恐惧被草原淘汰的命运。但正如韩延徽所说:“恐惧是最好的胶水,能把松散的部落粘成钢铁。”
“明日,我要在盐池举行祭天仪式。”他对长老们说,“你们要向全契丹宣告:三年一选的旧制己废,八部可汗由最能带领族人吃饱饭、打胜仗的人担任——终身担任。”
老族长们面面相觑。突吕不部的老者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看见述律平正用辖底的血涂抹骨刀,刀刃上的青牛纹渐渐被狼首纹覆盖。他突然重重磕头,额头撞在盐地上:“谨遵苍狼之命。”
子夜,阿保机独自站在盐池畔。述律平的属珊军正在清理战场,篝火将盐池的水映成红色,如同融化的狼血。他摸着胸前的陨石,石面的温度比夜色更冷,却在掌心形成一个清晰的狼首印记——那是辖底的血渍留下的。
“大人,韩先生送来了‘天女乘青牛车’的传说。”曷鲁呈上一卷羊皮,上面画着天女驾牛、神人骑狼的图案,“他说,汉人谋士己经把故事传遍了八部营帐,明天祭天时,长老们会说这是天命。”
阿保机点头,望着东方渐露的鱼肚白。他知道,所谓“青牛白马”的传说,不过是韩延徽借用汉人“君权神授”的把戏,但草原需要这样的神话——就像汉城需要城墙,契丹需要一个让所有人信服的理由,来接受苍狼的统治。
“把辖底的青牛旗送给婆卢木部。”他对曷鲁说,“告诉他们,青牛从此是苍狼的坐骑——就像汉人是契丹的兄弟。”
述律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的衣袍还带着血腥气,却在腰间别了串汉人式样的玉坠:“属珊军己控制七部的草场,突吕不部的人在哭嚎,说他们的图腾被苍狼吃了。”
“哭嚎的人,会在冬天感谢苍狼。”阿保机转身,看见妻子眉间的朱砂己被血渍冲淡,却依然鲜艳如丹砂,“等他们的孩子吃上汉城的粟米,穿上汉城的铁甲,就会明白——草原的规矩,从来都是胜者书写。”
述律平忽然笑了,伸手抚摸他胸前的狼首坠饰:“汉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我们契丹的可汗,要让万骨堆成通往天堂的路。”她望向盐池中央,那里漂浮着七部首领的尸体,正在被卤水慢慢腌渍,“明天祭天,就用他们的头骨做祭品——让全草原知道,违背苍狼的人,连魂魄都会被盐池收走。”
晨雾漫过盐滩时,阿保机看见汉城的方向驶来一队牛车,车上载着新制的狼首大旗。旗手们穿着汉式铠甲,却在头盔上插着契丹的狼尾,这种奇怪的混搭,恰如现在的契丹——一半是草原的铁血,一半是汉地的智慧。
他摸了摸腰间的陨石,石面终于恢复了温润。远处,巫祝的声音响起,在吟诵新的部族史诗:“苍狼吞月,青牛伏首,八部归一,可汗永固……”这些词句,正是韩延徽昨夜熬夜撰写的,混合着契丹古谣与汉人骈文的韵律。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盐池的水面上,七具尸体的轮廓己被盐晶覆盖,形成天然的狼首形状。阿保机知道,这个景象会被传为神迹,成为他“受天命而治”的铁证。而真正的神迹,藏在汉城的冶铁坊里,在农耕区的粟米田里,在每个契丹人逐渐鼓起的粮袋中。
“该去祭天了。”述律平递来镶满盐晶的可汗冠,冠顶的狼首雕像栩栩如生,“长老们己经准备好,要向你行终身可汗的大礼。”
阿保机戴上冠冕,狼首雕像的眼睛正对着盐池中央的“神迹”。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炭山捡到陨石的那个清晨,汉人老丈说的“苍狼啸月,八部归一”——原来一切早己注定,注定他要用血与火,将契丹从八部混战的泥潭中拽出,推向帝国的征程。
夜宴的刀光己然熄灭,黎明的祭天大典即将开始。耶律阿保机踩着盐晶与血迹混合的地面,走向临时搭建的祭台,身后跟着低头臣服的八部长老,还有远处汉城方向腾起的袅袅炊烟。他知道,从今夜起,“三年一选”的旧制彻底成为历史,而属于苍狼的时代,正随着盐池的日出,在草原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盐池的水,终将冲淡血迹,却冲不淡今夜的杀戮与决断。当阿保机举起金龊箭指向苍穹时,所有契丹人都看见,箭簇上的苍狼图腾在阳光下闪烁,如同草原永恒的星辰——那是新秩序的象征,是旧时代的墓碑,更是一个帝国崛起的第一声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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