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显元年七月初十,属珊军的铁蹄碾碎了云州北境的最后一片麦田。耶律李胡骑在青骓马上,望着远处烽烟中的契丹狼头旗,嘴角扯出一抹狠厉的笑。他的左腰悬着太后亲赐的"断腕刀",刀柄上的红宝石映着夕阳,宛如十年前盐池之宴上溅在母亲袖口的血珠。
"报!"探马疾驰而来,"铁林军前锋耶律安端部己进驻云州外城,声称'奉皇帝诏令,严防汉兵北上'!"
耶律李胡勒住马,精铁马刺深深扎进马腹。青骓吃痛人立,马蹄扬起的尘土中,他看见自己倒影在护心镜上扭曲变形——那是德光去年赐的"胡汉合璧"镜,正面铸契丹文"忠勇",背面刻汉文"守边"。
"好个严防汉兵,"他冷笑一声,"分明是防着本王!传我命令,属珊军就地扎营,明日卯时攻城!"
" Prince且慢!"随军的南院枢密副使耶律屋质策马赶来,"云州乃契丹旧部牧地,若强行攻城,恐伤族人......"
"住口!"耶律李胡抽出断腕刀,刀光掠过耶律屋质耳际,"德光的铁林军能驻城,我的属珊军为何不能?再敢多言,本王教你尝尝断腕之刑!"
夜幕降临时,属珊军的牛皮帐篷己在云州北门外连绵十里。耶律李胡坐在中军帐内,盯着地图上用朱砂标出的铁林军布防图,忽然听见帐外传来喧哗。他掀开帐帘,只见几个属珊军士兵正拖拽着一名汉地老农,老农怀中的陶罐滚落,金黄的粟米撒了一地。
"你们做什么?"耶律李胡皱眉。
"回禀 Prince,"士兵甲踢了踢陶罐,"这老东西说田里的粟米是给'讨虏军'留的,竟敢辱骂我属珊军是'打草谷的强盗'!"
耶律李胡盯着老农,忽然想起德光在南京推行的"禁杀汉令"。他嘴角一扬,抽出断腕刀扔给士兵甲:"按契丹旧俗,辱骂贵族者当剜舌。你代本王行刑吧。"
老农惊恐跪地,用契丹语求饶:"大王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你会说契丹话?"耶律李胡挑眉。
"小人祖上是契丹乙室部,因战乱流落到此......"
老农话未说完,断腕刀己划过他的咽喉。耶律李胡看着鲜血溅在自己靴面上,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对汉人太软,就是对契丹太狠。"他踢开尸体,对士兵们道:"把粟米搬回大营,再烧了这片麦田——让德光看看,属珊军的规矩,不是汉人的破法令能改的!"
与此同时,云州内城的铁林军营中,耶律安端正在擦拭金龊箭。忽闻城外火光冲天,斥候来报:"启禀将军,属珊军在焚烧麦田,还杀了数十名汉民!"
耶律安端皱眉。他记得德光曾密令:"若属珊军扰民,可相机劝阻,但不可激化矛盾。"他转身对副将道:"备马,随我去会会耶律李胡。"
属珊军帐内,耶律李胡正与耶律屋质争执,忽闻耶律安端求见。他擦了擦刀上的血,冷笑道:"来得正好,本王倒要听听,德光派你来传什么圣旨。"
耶律安端踏入帐中,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他皱眉。他看见帐角堆着几具汉民尸体,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参见皇太弟,陛下命末将转告——云州乃边防重镇,需合力镇守,切勿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耶律李胡拍案而起,"德光倒是会做好人!他在南京纵容汉臣骑在契丹人头上,现在又想阻止本王按旧俗治军?"他忽然贴近耶律安端,压低声音,"你可知,太后昨晚密信里说什么?她说德光的铁林军,早晚会变成汉人的看门狗......"
耶律安端心中一惊,面上却笑道:"皇太弟误会了,陛下对太后一片孝心......"
"少废话!"耶律李胡挥手打断,"明日一早,本王要率属珊军入城,你若敢阻拦——"他指了指帐外的火光,"别怪本王让云州变成第二个贝州!"
耶律安端告辞出帐,望着满天星斗,不禁想起德光临走前的叮嘱:"若耶律李胡执意攻城,你便开城门,但需让属珊军驻扎西城,铁林军驻守东城建制。"他握紧腰间的虎符,知道这是德光故意让属珊军背"扰民"的骂名,而铁林军则以"守护者"自居。
七月十一,云州城门洞开。耶律李胡率军入城时,看见街道两旁站满了面无表情的汉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厌恶。他策马至西城,却见那里早己挤满了衣衫褴褛的契丹牧民,他们跪在地上,用契丹语哭诉铁林军"夺了草场,逼他们学汉话"。
"德光果然好手段,"他咬牙切齿,"先断我粮草,再激民变,想让本王落个'虐民'的罪名!"他转身对耶律屋质道,"传我命令,即日起,西城汉民全部迁出,腾出草场给牧民!"
耶律屋质大惊:" Prince不可!西城住的多是渤海遗民和汉地商户,强行驱赶必生叛乱!"
"叛乱?"耶律李胡冷笑,"正好给本王借口血洗云州。你忘了耶律倍怎么逃的?就是这些汉民和渤海人在背后撑腰!"他抽出断腕刀,"再敢劝阻,本王先斩了你!"
西城的屠杀持续了一整天。当耶律安端接到汉民求救时,铁林军大营外己聚集了数千难民。他望着哭号的人群,想起德光推行的"汉民勿杀"政策,心中五味杂陈。忽然,他瞥见人群中有个渤海少年,脖子上挂着一枚海东青玉佩——那是耶律倍当年亲赐给渤海遗民的信物。
"来人,"他低声道,"给这些难民发放粟米,再派人护送他们去杀胡林,投奔耶律倍的讨虏军。"
副将惊讶地看着他:"将军,这可是通敌之罪!"
耶律安端望着天边的晚霞,想起德光书房里的那句话:"胡汉之争,不在刀枪,在人心。"他握紧拳头:"执行命令吧,陛下若问罪,我一人承担。"
是夜,杀胡林的胡汉联军大营里,耶律倍收到了云州难民。当他看见那个挂着海东青玉佩的少年时,眼眶忽然。他蹲下身,抚摸少年脸上的伤痕,用渤海语轻声道:"孩子,让你受苦了。"
少年认出耶律倍,忽然跪下大哭:"人皇王救我们!属珊军烧了我们的房子,杀了我的阿爹......"
周围的难民纷纷跪下,用汉话和渤海语哭诉。高永昌握着刀柄,咬牙切齿:"大人,这是天赐良机!我们可以借此昭告天下,揭露述律太后和耶律李胡的暴行,让草原各部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耶律倍点头,目光落在难民们破烂的衣襟上。他忽然想起冯道说过的"民心如水",转身对亲卫道:"取我的东丹王印来。"
高永昌一愣:"大人,您不是早己废除东丹王号......"
"此一时彼一时,"耶律倍沉声道,"现在渤海遗民需要的,不是后唐的讨虏大将军,而是他们的人皇王。"他接过金印,在烛光下印出一份《讨逆檄文》,"用汉、契丹、渤海三种文字抄写,连夜送往云州、上京、南京,还有女真、党项各部。"
檄文很快传遍草原,耶律倍在文中痛斥述律太后"背离太祖遗训,纵容属珊军屠城",指责耶律李胡"以契丹之名,行禽兽之实",同时承诺"若得天下,必胡汉一体,各安其俗"。女真完颜阿骨打接到檄文后,立刻遣使来贺:"人皇王此举,乃草原千年未有之壮举!"
上京应天太后宫内,述律平看着手中的檄文,精铁假肢将桌角的檀木镇纸碾成齑粉。耶律屋质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太后息怒,耶律倍此举意在挑拨您与皇帝、太弟的关系......"
"用你说?"述律平厉声打断,"哀家问你,属珊军在云州杀了多少人?"
"回太后,"耶律屋质声音发抖,"据密报,西城汉民和渤海遗民约三千余人......"
"三千人!"述律平拍案而起,"当年阿保机灭渤海,都没杀这么多人!耶律李胡这个蠢货,竟把民心全送给了耶律倍!"她忽然想起什么,"德光那边有何动静?"
"陛下己命铁林军在云州东城开设粥厂,赈济难民,"耶律屋质答道,"还上表弹劾太弟'治军无方,擅杀无辜'。"
述律平冷笑:"好个德光,又玩这招借刀杀人!"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暮色中的木叶山,忽然想起阿保机临终前的叮嘱:"平儿,对子孙要严,但对民心要宽。"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难道哀家真的老了,连一个儿子都管不住?"
七月十五,云州西城的血腥味还未消散,耶律李胡忽然接到急报:" Prince,女真骑兵己抵达杀胡林,与耶律倍的讨虏军合兵一处,号称十万大军!"
耶律李胡惊得打翻酒盏:"不可能!完颜阿骨打怎敢公然与契丹为敌?"
"还不是因为这道檄文!"耶律屋质呈上一份抄本,"草原各部都在传,耶律倍要重建东丹国,与契丹、后唐鼎足而立。"
耶律李胡脸色铁青,忽然抓起断腕刀砍向帐柱:"都是德光纵容的!若不是他推行什么汉学馆,允许契丹人学汉话,草原各部何至于人心惶惶?"他转身盯着耶律屋质,"你立刻回上京,告诉母后,就说德光与耶律倍暗中勾结,企图谋反!"
耶律屋质暗自叹息,他知道耶律李胡这是病急乱投医。但看着帐外属珊军士兵不安的神情,他还是点点头:"末将遵命。"
耶律屋质走后,耶律李胡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走出帐外,看见西城的废墟中,有个汉地小女孩正在捡拾粟米。她穿着契丹式样的羊皮袄,却梳着汉人的双髻,看见耶律李胡时,眼中满是恐惧。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此刻正在上京学习汉女的琴棋书画。一股愧疚涌上心头,却很快被怒火取代:"看什么?再看剜了你的眼睛!"
小女孩尖叫着跑开,耶律李胡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迷茫。他想起母亲说的"契丹至上",又想起德光书房里的《贞观政要》,心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撕扯——一个让他继续杀戮立威,一个让他放下刀枪求和。
就在此时,云州东城的铁林军营中,耶律安端收到了德光的密信。他展开卷轴,只见上面用契丹文写着:"属珊军气数己尽,明日午时,开城迎敌。"
耶律安端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朵乌云正缓缓遮住太阳,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他握紧密信,对副将道:"传令下去,明日午时,全军披挂整齐,随我出城'迎接'属珊军。"
七月十六,云州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耶律李胡站在西城墙上,望着东城铁林军整齐的队列,心中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正当他犹豫是否要先发制人时,忽闻城北传来震天的马蹄声——耶律倍的胡汉联军,在女真骑兵的簇拥下,如潮水般杀来。
"放箭!"耶律李胡大吼。属珊军的弓箭手刚刚举起弩机,却见东城的铁林军忽然调转方向,将箭头对准了他们。
"耶律安端,你敢背叛!"耶律李胡惊怒交加。
耶律安端策马出列,高声道:"皇太弟屠城扰民,天人共愤!陛下有旨,免去耶律李胡监国之职,即刻押解上京候审!"
属珊军士兵面面相觑,许多人放下了武器。耶律李胡看着众叛亲离的场景,忽然想起母亲的话:"权力就像手中的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他握紧断腕刀,忽然冲向耶律安端——他知道,这一战,不是生,就是死。
然而,未等他靠近,一支冷箭己射中他的肩膀。他翻身落马,看着耶律倍的联军涌入城门,看着自己的属珊军士兵跪地投降,忽然笑了——那是绝望的笑,也是释然的笑。
"原来,"他对着天空喃喃自语,"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耶律倍,而是这个翻天覆地的时代。"
当耶律倍踏入云州城时,迎接他的不是欢呼,而是一片废墟和哭泣。他看着耶律李胡被押解而过,看着属珊军的狼头旗被踩在脚下,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悲凉。
"大人,"高永昌指着远处的铁林军,"耶律安端请求归降,还说德光有意......"
"不用说了,"耶律倍打断他,"先救人,再安民。"他转身对亲卫道,"传令下去,联军士兵若有扰民者,斩!开放粮仓,赈济所有难民,不论胡汉。"
夕阳西下时,云州城升起袅袅炊烟。耶律倍站在西城墙上,看着契丹牧民与汉地百姓共同在废墟上搭建窝棚,忽然想起临潢书院的藏书阁——那里曾有一幅《胡汉杂居图》,画中契丹人骑马射箭,汉人耕织读书,一派祥和景象。
"或许,"他对身边的冯道说,"这就是太祖所说的'变则通'。"
冯道望着暮色中的云州,答道:"通与否,不在今日,而在后世。但至少,我们让胡汉百姓知道,还有另一种活法。"
与此同时,上京应天太后宫内,述律平接到了云州兵败的消息。她看着耶律李胡的断腕刀,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侍女连忙扶住她,却见她推开众人,独自走向太祖陵。
月光下,阿保机的雕像沉默不语。述律平抚摸着雕像上的金龊箭,忽然泪如雨下:"太祖,你说得对,哀家真的老了。如今的契丹,己经不是我们当年的契丹了。"
风掠过草原,带来云州的消息:耶律倍开仓放粮,胡汉百姓共祭天地;德光上表请罪,自降为兵马大元帅;属珊军残部被编入铁林军,从此再无"属珊"之名。
述律平望着满天星斗,忽然想起阿保机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平儿,别让契丹困在草原上。"她握紧精铁假肢,喃喃道:"或许,我们真的该松开手了。"
云州的篝火照亮了夜空,契丹的铁蹄踏碎了旧梦。在这个胡汉碰撞的大时代,有的人坚守旧制,有的人拥抱变革,而历史的车轮,终将碾压过所有的阻碍,向着无人能预见的未来,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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