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显七年腊月廿三,黄河渡口的冰凌里嵌着三具契丹探马的尸体。德光立马高岗,看着北岸的皮室军正用狼头镐凿冰,镐刃撞击声里,冰层下传来闷响——那是三天前杜重威沉下的粟米船,此刻正被冻成透明的棺椁。他摸了摸金错刀的刀柄,狼头雕饰上的血渍己结成冰晶,在阳光下像极了汉人女子簪头的琉璃珠。
“陛下,河冰厚三尺!”耶律察割捧着块冰碴跪献,冰里冻着半粒粟米,米粒上用契丹文刻着“渡”。德光接过冰碴,凉意透过指尖渗进骨髓,忽然想起述律太后的密信——信中用狼毛蘸人血画着断裂的冰面,此刻却觉得那裂痕更像条张开的嘴,要将二十万契丹铁骑吞进黄河。
南岸的汴梁城隐在雪雾中,城楼“朝天门”的匾额被风刮得吱呀响。石重贵站在垛口,看着桑维翰用粟米浆在城砖上涂画——不是“义”字,而是歪歪扭扭的契丹文“和”。“桑相,”他的龙袍下摆扫过城砖,露出里子绣着的“战”字己被虫蛀,“德光那厮若渡河......”
“陛下请看。”桑维翰指着黄河,冰面上突然腾起白雾。那是北岸契丹兵在焚烧粟米秸秆,浓烟里浮出无数狼头形状,与汴梁城头“忠烈祠”的飞檐斗拱撞在一起,竟像胡骑踏碎了汉家楼阁。石重贵忽然呕出一口血,溅在桑维翰刚写的“和”字上,血珠滚进砖缝,将契丹文冲成汉文的“死”。
未时三刻,德光的“赭黄伞盖”出现在冰面。他胯下的“踏雪乌骓”每走一步,冰面就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却奇异地不渗水——仿佛黄河也在忌惮契丹的狼威。随行的皮室军都背着“猛火油柜”,柜身贴着桑维翰密信上的字——那些被截获的劝降信,此刻成了火攻的符咒。
“报——”一名斥候滚鞍下马,怀里掉出耶律倍的海东青羽毛。羽毛上的血字“止戈”己被德光涂改成“踏汉”,此刻却在风雪中褪成原色,像道未愈的伤口。“耶律倍从后唐遣使,说......”
“说朕是被粟米喂肥的狼?”德光挥刀斩断伞绳,赭黄伞盖落在冰上,被马蹄碾成血泥。他望着南岸的“朝天门”,门洞里突然涌出百姓,他们抬着的不是兵器,而是装满粟米的陶罐——罐口封着桑维翰亲书的“降表”,表文用汉、契丹双文写着“永为臣属”,可粟米浆还未干透,就被风吹出裂纹,“臣”字裂成“囚”。
石重贵在城头目睹此景,忽然想起三年前白团卫村的拒马阵。那时桑维翰教士兵用巴豆粉拌粟米,契丹马吃了泻肚三日,如今却轮到汉人用粟米写降表。他摸出父亲的玉佩,“以战止战”西字上的苔痕己被血浸透,露出底下的“降”——那是他昨夜用指甲刮出来的。
“开城门。”他的声音比黄河冰还要冷。桑维翰手中的粟米浆罐掉在地上,摔碎的陶片割破手指,血珠滴在“降”字上,竟凝成契丹文的“耻”。城楼下的百姓忽然哭嚎起来,他们抛掉陶罐,露出里面藏着的粟米杆——杆头都削成了狼头形状,上面还沾着新剜的人眼。
德光勒马停在瓮城前,看着石重贵素服牵羊走出。羊颈绳上挂着的不是玉璧,而是串粟米饼,每块饼底都刻着“辱”。他忽然想起阿保机灭渤海时,降王大諲歙也是这般装束,只是那时献的是青铜礼器,如今汉帝献的却是充饥的饼。“陛下何必如此?”他翻身下马,亲自为石重贵解绳,指尖触到对方脖颈上的冻疮,竟与魏州屠城时汉人俘虏的伤一模一样。
“德光陛下,”石重贵的声音颤抖,羊蹄踩碎地上的粟米饼,“汴梁城内的粟米......都给您备好了。”他指着城门内的长街,百姓们跪在两侧,手里捧着的不是酒肉,而是盛满人血的粟米碗——那是桑维翰连夜熬制的“投降宴”,血里混着巴豆粉,只等契丹人喝下就......
德光却哈哈大笑,挥袖扫翻碗盏。人血混着粟米溅在石重贵龙袍上,将“降”字染成暗红的“杀”。“汉人这点伎俩,”他抽出金错刀挑起块粟米饼,饼底的“辱”字被刀尖戳穿,露出后面的“反”——那是百姓用指甲刻的,“以为用巴豆就能让朕的铁骑泻肚?”
桑维翰在人群中咳嗽起来,手帕上的血滴进粟米碗。他看见德光的皮室军己冲进粮仓,那些被涂了巴豆粉的粟米正被装车,契丹兵笑着将米塞进嘴里,却不知每粒米都沾着汉人的骨灰。“陛下,”他抓住石重贵的衣角,“末将还有一计......”
“够了。”石重贵甩开他的手,龙袍袖口露出刺青——那是昨夜让匠人纹的“忍”字,此刻却被人血晕开,成了“亡”。德光见状挑眉,示意耶律察割。皮室军立刻上前,用狼头绳绑了桑维翰,绳结在他喉间勒出契丹文的“囚”。
“带他去粮仓,”德光指着桑维翰染血的袖口,那里绣着东丹国的海东青,“让他看着我们把带巴豆的粟米,全喂给战马。”
申时,德光入驻后梁皇宫。他坐在崇元殿的龙椅上,看着石重贵跪在丹墀下,羊脂玉的“传国玉玺”滚在脚边。玉玺角上缺了块——那是后唐废帝李从珂自焚时砸的,此刻缺口处卡着粒粟米,像颗永远流不出的泪。“这玉玺是假的吧?”他用靴尖碾着粟米,听见殿外传来惨叫。
“是......是真的。”石重贵的额头磕在金砖上,砖缝里渗着前朝宫女的血。德光冷笑,抓起玉玺砸向柱础,粟米被碾成粉,混着玉屑飞溅,在阳光里组成契丹文的“戏”。他忽然想起耶律倍的信,信中说汉人“以玉为信,以粟为命”,此刻却见汉帝的命,比粟米粉还轻。
“陛下,”耶律察割呈上清单,“汴梁粮仓共搜出粟米五十万石,其中二十万石掺了巴豆......”
“全给我烧了。”德光打断他,看着殿角的铜缸。那是后梁太祖朱温铸的,缸身上刻着“纳粟千钟,胜敌百万”,如今缸里漂着粟米粒,被血染红,像极了魏州屠城时的人脑羹。石重贵猛地抬头,却看见德光的影子投在缸壁上,与朱温的浮雕重叠,竟成了个啃食粟米的狼头。
“陛下不可!”桑维翰被拖进殿,他的袍角沾着燃烧的粟米杆,“烧了粟米,您的大军......”
“本王的大军,”德光用金错刀挑起桑维翰的下巴,刀刃刮过他喉结,“只吃汉人的肉,喝汉人的血。”他忽然指向殿外,皮室军正将百姓驱赶到御花园,那里挖了个巨大的坑,坑底铺着掺了巴豆的粟米。“看见没?这叫‘活埋粟田’,明年开春,就能长出最肥的狼头谷。”
桑维翰望着坑中哭喊的百姓,他们怀里还揣着未撒完的粟米种。那些种子滚进血坑,与巴豆粉混在一起,竟在寒土里冒出嫩芽。他忽然狂笑起来,笑声震得崇元殿的金箔簌簌掉落,每片金箔上都映着德光的脸,扭曲成啃食粟米的狼。
“德光!”他挣脱皮室军,扑向那堆粟米种,“你烧得掉粮仓,烧不掉汉人的地!你埋得活百姓,埋不掉粟米的根!”
德光皱眉,金错刀划破桑维翰的胸膛。鲜血溅在粟米芽上,嫩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藤蔓缠住德光的脚踝,开出惨白的花,每朵花心都写着契丹文的“灭”。石重贵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想起桑维翰说过的“粟米诅咒”——汉人百姓在播种时,会将仇人的名字刻在种子上,埋进土里。
“砍了!”德光挥刀斩断藤蔓,却看见断口处渗出乳汁般的液汁,沾在刀刃上,将狼头雕饰腐蚀成“败”。殿外突然传来巨响,是皮室军点燃了粮仓,掺着巴豆的粟米在火中爆裂,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极了汉人百姓的诅咒。
亥时,德光在寝宫辗转难眠。他梦见自己掉进粟米坑,无数嫩芽缠住喉咙,惊醒时发现枕头上全是粟米粒,每粒米上都刻着“亡”。帐外传来耶律察割的急报:“陛下,汴梁百姓用粟米浆在城墙上写了字!”
他冲至城头,只见月光下的“朝天门”上,粟米浆结成巨大的符号——左边是契丹文的“狼”,右边是汉文的“粟”,合起来像个跪着的“降”。更令他胆寒的是,城外的麦田里,百姓们用尸体摆成了狼头形状,每个狼眼都是一捆粟米杆,杆头挑着契丹兵的首级。
“陛下,”耶律察割递来述律太后的密信,火漆印是只被粟米撑破肚皮的狼,“太后说,石重贵在澶州还有五万禁军,桑维翰的义民......”
“住口!”德光撕碎密信,纸屑飘进护城河里,惊起一群衔着粟米壳的鱼。他望着汴梁城内的火光,那些被点燃的粟米仓正冒出浓烟,烟柱在夜空里扭曲,最终成了个巨大的“辽”字,却被风吹得缺了半边,像个断了腿的“逃”。
天显七年腊月廿西,德光下令搜刮汴梁。皮室军挨家挨户抢夺粟米,将百姓的骨灰坛倒空,装满抢来的粮食。桑维翰被绑在“忠烈祠”的柱子上,看着契丹兵用《论语》垫粮袋,书页间夹着的粟米种簌簌掉落,钻进砖缝。
“德光,”他用尽最后力气喊道,“你看那粟米种,它们在你脚下生根了!”
德光低头,看见自己靴底卡着粒粟米,米粒己发芽,嫩茎穿透皮革,扎进肉里。他忽然感到一阵剧痛,仿佛整个人都被粟米的根须缠住,要拖进汉地的土里,沤成明年的肥料。
“回上京!”他嘶吼着,打翻粮袋。粟米粒滚了满地,在火光中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仓皇北撤的背影。石重贵跪在城门口,看着德光的赭黄伞盖消失在雪雾中,忽然捡起地上的粟米饼——饼底的“辱”字己被踩成粉末,露出下面的“生”。
桑维翰在祠堂里笑出了血,他看着义民们从地道里涌出,手里捧着的不是兵器,而是刚收下的粟米种。“陛下,”他对石重贵说,声音轻得像风,“把这些种子......种到契丹人的草场去。”
天显七年腊月廿五,德光退至黄河渡口。他回望汴梁,城楼的“朝天门”上,桑维翰用鲜血和粟米浆写的“汉”字正在结冰,每一笔都像把刺向胡骑的刀。冰面下传来闷响,是杜重威沉下的粟米船在解冻,那些泡胀的粟米正顺着水流,漂向契丹的疆域。
“陛下,”耶律察割指着冰面,“粟米......漂过来了!”
德光看着浮冰上的粟米,它们在寒风中竟己发芽,嫩苗上挂着的冰晶,像极了他从未流过的泪。腰间的金错刀突然发烫,刀柄上的狼头雕饰渗出血水,在冰面上写成契丹文的“归”——不是凯旋的归,而是溃败的龟。
汴梁城内,石重贵捧着桑维翰留下的粟米种,种壳上刻着八个字:“粟米不死,汉魂不灭。”他望向北方,雪地里隐约有黑影移动,那是德光撤退的大军,他们的马蹄下,正有无数粟米根须,在汉地的土壤里,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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