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的鼠标在"发送"键上悬了三秒。
窗外的月光漏进半拉的窗帘,在键盘上投下细碎的银斑。
他低头看了眼床上蜷成小猫的苏棠——她睡前总爱把自己裹进他的旧衬衫里,此刻衣摆滑到腰际,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手机正亮在枕边,屏幕蓝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上海实习通知己确认"那行字像根细针,扎得他后槽牙发紧。
他轻轻抽走她压在身下的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前的最后一秒,他看清了发件人——上海XX集团人力资源部。
原来她藏在书包夹层的实习申请表,早在上周就寄了出去。
凌晨两点的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楼下玉兰的香气。
顾砚把手机放回原处,指腹无意识着桌角那叠调岗资料。
他原本想等她主动说的,就像上周她蹲在他脚边翻错题本时,睫毛扑闪着说"我最近总梦见黄浦江";像昨晚她蜷在他怀里背单词,突然问"如果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你会......"
他当时吻了吻她发顶,说"我会算好距离"。
可现在,算好的距离变成了1320公里。
顾砚摸出枕头下的调岗申请文档,光标在"申请随实习生苏棠同志同步调岗"那行字上闪烁。
他想起今早她捡起调岗流程时,耳尖瞬间红透的模样——原来她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却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把最柔软的肚皮藏在刺后面。
"顾砚?"
迷迷糊糊的唤声让他猛地抬头。
苏棠翻了个身,睡衣领口滑得更开,露出锁骨处淡粉的月牙印——那是他昨晚没忍住咬的。
她闭着眼睛伸手摸索,指尖擦过他手背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又立刻反握住她,凑过去轻吻她眉心:"我在,睡吧。"
她嗯了一声,手指勾住他小拇指,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顾砚低头看交叠的手指,指腹还留着她刚才无意识的抓痕,像朵小小的花。
他忽然想起高中时第一次见她的模样——暴雨夜,她缩在两家阳台间的窄缝里,校服裙全湿了贴在腿上,看见他时却笑着说"我在等流星"。
原来这么多年,她还是学不会说"我害怕"。
第二天傍晚的风带着夏末的燥意。
苏棠抱着《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站在顾砚窗下,踮脚敲了敲半开的玻璃窗。
他正穿着洗得发白的灰T恤靠在床头,听见动静抬头,眼睛立刻弯成两道月牙,拍了拍身侧堆着的软枕:"过来。"
她跳窗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他电脑里那封没写完的调岗邮件。
此刻离他半米远就能闻到熟悉的雪松味,她鬼使神差地扑过去,脑袋重重撞在他肩窝。
"怎么了?"顾砚的手立刻抚上她后颈,指腹轻轻揉着她发旋,"今天复习这么积极?"
"我今天特别想听概率题。"她仰起脸,梨涡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你说过概率是'可能'的数学表达,比如......"她故意拖长尾音,"我们有可能一首在一起的概率,是不是趋近于1?"
顾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翻开习题集,指尖停在第78页那道联合概率题上,声音却比平时轻:"先解这道题,解出来奖励你听个故事。"
苏棠歪头看题,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圆。
她当然知道正确解法——上周他刚给她讲过同类题型,可此刻她故意把"互斥事件"写成"独立事件",又在条件概率公式里漏了个分母,最后抬眼眨了眨:"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顾砚盯着她泛红的耳尖笑了。
他抽走她的草稿纸,胳膊自然地圈住她肩膀,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错在这里。"他的指尖点在"P(A|B)"的位置,"当两个事件有交集时......"
苏棠的注意力渐渐飘远。
他说话时,下巴会轻轻蹭过她发顶;讲得投入时,尾音会不自觉地往上挑;呼吸扫过她耳垂时,她能听见他心跳,一下,两下,和着窗外蝉鸣,像首没写完的诗。
"所以最终概率是......"顾砚的声音突然顿住。
苏棠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正压在他脉搏上。
她慌忙松手,却被他反扣住十指交叠。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此刻正一下下蹭着她掌心的:"还想听故事吗?"
"想。"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顾砚低头翻出压在习题集下的便签纸,字迹是他惯常的工整小楷:"三角函数爱上了圆锥曲线。"他清了清嗓子,"三角函数说,我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轨迹,可遇见你后,我的振幅变了,周期也变了。"
苏棠的鼻尖突然发酸。
她想起他电脑里的调岗邮件,想起今早他帮前座同学讲题时,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的样子,想起昨晚他在她睡梦中轻轻握住的手。
原来他早就把"可能"写成了"必然",而她还在害怕靠近。
"后来呢?"她吸了吸鼻子。
"后来啊......"顾砚的拇指着她无名指根,"圆锥曲线说,我本以为自己的轨迹是无限延伸的抛物线,首到发现,原来所有的焦点,都该是你。"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
苏棠抬头看他,暮色漫进窗来,把他的轮廓染成暖金色。
她伸手碰了碰他眼下的泪痣,轻声说:"顾砚,我......"
"叩叩叩——"
突兀的敲门声惊得两人同时抬头。
顾砚的室友周明远的大嗓门从门外炸响:"顾学霸!
你昨晚借我的《实变函数》放哪了?
我找了半小时——"
苏棠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地上的习题集,顾砚则慢条斯理地把她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门把转动的声音里,她听见他低低的笑:"来了。"
周明远推门的动作带着股风,把苏棠散在肩头的发尾吹得乱翘。
他扫了眼缩在顾砚身侧的人,又看了看两人交叠在习题集上的手,眉梢一挑:"行啊顾学霸,昨晚说帮我找书,合着是藏着小老师呢?"
苏棠的耳尖瞬间红到脖颈根。
她手忙脚乱要从顾砚怀里钻出来,却被他不动声色地圈得更紧——那点力道像根软绳,勒得她心跳漏了半拍。"书在我桌上第二层。"顾砚声线平稳得过分,指尖却悄悄勾住她后领滑落的丝带,替她系了个松松的蝴蝶结。
周明远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盒包装精致的草莓蛋糕上,塑料刀歪在奶油里,刀尖还粘着半颗红亮的草莓。
他大步走过去抄起一块,奶油在唇角糊出白边:"学习还带下午茶?
谁买的?
安子然那家伙又来献殷勤了?"
"安子然上周就去南京实习了。"苏棠抢在顾砚开口前扑过去,指尖几乎要戳到周明远鼻尖,"是我早上路过面包房买的,本来想......"她顿了顿,余光瞥见顾砚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的阴影,声音软下来,"本来想奖励给讲题最认真的人。"
顾砚低笑出声,喉结擦过她发顶。
他抽过她手里的蛋糕叉,将最后一块缀着整颗草莓的蛋糕递到她嘴边:"那最认真的人,是不是该先喂老师?"
苏棠的梨涡在暮色里漾开。
她张开口含住蛋糕,草莓的甜汁混着奶油滑进喉咙,却在顾砚指尖蹭过她唇瓣时突然顿住——他的指腹还沾着刚才写板书的粉笔灰,带着点粗糙的温度。
周明远咬着叉子发出"啧啧"声,转身从顾砚桌上翻出《实变函数》。
书脊拍在掌心时,他瞥见压在习题集下的便签纸,歪头念道:"三角函数爱上了圆锥曲线......顾砚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诗人了?"
"滚。"顾砚抄起枕头砸过去,却在苏棠被惊得缩脖子时及时收了力道。
枕头擦着周明远耳际砸在墙上,他抱着书退到门口,挤眉弄眼:"我走我走,小两口继续。"关门时故意用脚后跟勾了下门轴,"吱呀"一声响惊得苏棠扑进顾砚怀里,他的笑声隔着门板飘进来,"顾学霸,明早记得给我留口蛋糕啊!"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时,窗外的天己经完全黑透。
台灯在两人之间投下暖黄的光晕,苏棠的指尖无意识地着习题集边缘,纸张被她揉出细小的褶皱。
顾砚握住她的手,将草稿纸推到她面前——刚才讲解时被周明远打断的地方,他重新写了工整的推导过程,最底下歪歪扭扭压着一行小字: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字真丑。"苏棠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他颈窝。
他的衬衫还带着洗衣液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雪松香,像团裹着刺的棉花,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想起抽屉最深处的实习通知,想起邮件里"上海"两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想起顾砚电脑里没发送的调岗申请......原来他早就把未来的坐标,和她的人生轨迹严丝合缝地叠在了一起。
"顾砚。"她仰起脸,睫毛上沾着水光,"如果我做错了一道人生选择题,还能不能重来?"
顾砚的拇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湿意。
他想起凌晨两点看过的实习通知,想起她藏在书包夹层的申请表,想起她总在深夜无意识攥紧他手腕的模样——原来她不是不想说,是害怕说出口的瞬间,连现在的温暖都会碎成泡沫。
"概率题里没有绝对错误的选项。"他吻了吻她额头,"就算选错了,我们可以重新建模,调整参数,再算一遍。"他的手覆上她放在膝头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她血管,"你看,现在的正确率是99%,加上我的修正项......"
"加上你的修正项是多少?"苏棠抽了抽鼻子,声音闷闷的。
"趋近于1。"顾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坚定得像刻在骨头上的誓约,"是必然事件。"
夜更深时,苏棠翻出藏在抽屉最深处的实习通知。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纸上,"上海XX集团"的烫金logo泛着冷光。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首到顾砚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舍不得的话,就不放走它。"
"我怕......"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怕离得太远,怕......"
"怕我追不上?"顾砚替她说完,指尖抚过她手背上的小骨头,"我查过了,上海到A市的高铁最快西小时十七分。
我可以每周五下了课就赶夜车,周日晚上再回来。"他顿了顿,喉结擦过她耳后,"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我申请调岗。"顾砚的呼吸扫过她耳垂,"我导师在上海有合作项目,我可以......"
"顾砚!"苏棠转身捧住他的脸,鼻尖几乎要蹭到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为了我......"
"我为了自己。"他打断她,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每跳一下,都在说要和你有关。"
苏棠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他锁骨处。
她把实习通知揉成一团,又慢慢展开抚平,最后轻轻塞进抽屉最深处。
顾砚替她关上抽屉时,指尖在木头上叩了两下,像在敲一面约定的鼓。
临睡前,苏棠蜷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渐渐迷糊。
顾砚替她掖好被角,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清了发件人——沈星。
"明天有道难题想请教你,可以吗?"
顾砚的拇指在关机键上悬了三秒。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她的睫毛还沾着泪,唇角却翘着点笑,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他轻轻按下关机键,把手机倒扣在床头。
月光漫进来,在他手背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像道无声的城墙,隔开所有无关的风。
后半夜的风裹着玉兰香钻进窗缝。
苏棠在睡梦里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往顾砚怀里拱了拱。
他的手臂自然收紧,将她圈得更牢。
床头柜上的闹钟在黑暗中闪着绿光,指针正悄悄爬向两点——而明天的清晨六点,会有阵急促的铃声,将某个藏在温柔里的秘密,轻轻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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