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是被后颈的刺痛惊醒的。
梦里那道爬水管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是苏建国，他浑身酒气，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正扒着阳台防盗网嘶吼："死丫头跑哪去了？
老子打断你的腿！"玻璃被拍得哐哐响，她想跑，脚却像灌了铅，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火烧火燎地疼，那是十二岁那年他发酒疯时烫的。
"啊——"她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白衬衫。
床头小夜灯还亮着，顾砚侧身躺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他的手还搭在她腰上，指节因为常年握笔有些茧，此刻却暖得像块软玉。
可苏棠突然觉得这温度烫人。
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床板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顾砚动了动，没醒。
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像根细针戳进心脏——这么好的顾砚，这么温暖的家，真的是她能拥有的吗？
阳台门推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晾衣杆上的睡衣晃了晃。
楼下的路灯把梧桐叶的影子投在她脚边，像张张张开的网。
她扶着栏杆往下看，二楼的防盗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搬家那天，顾砚踩着梯子装防盗网，她蹲在下面递螺丝，他额头沾着灰，偏要凑过来亲她："装结实点，省得某些夜猫子再爬墙。"
"小棠？"
低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顾砚穿着灰睡裤，头发睡得一撮，正揉着眼睛朝她走过来。
他的脚没穿鞋，踩过地板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像小时候她养过的那只流浪猫。
苏棠喉咙发紧，想转身，却被他从背后环住腰。
他的下巴抵在她肩窝，呼吸扫过耳垂："又做噩梦了？"
"顾砚......"她的声音发颤，"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值得。"
"嘘。"他转过她的身子，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湿意。
月光落进他眼睛里，像碎了一把星星，"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而我想成为那个东西。"
苏棠的眼泪突然决堤。
她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闻见熟悉的雪松香水味。
他的手一下下拍着她后背，像哄小孩那样："我妈走的时候，我抱着她的照片在楼梯间坐了整宿。
是你第二年春天敲开我家门，举着两盒草莓说'顾哥哥，我奶奶种的，可甜了'。
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笑起来有梨涡的姑娘，我要护她一辈子。"
她突然想起高一那年，顾砚家搬来隔壁。
她被苏建国追着打，抱着书包往楼下跑，是顾砚从楼梯转角冲出来，把她拉进自己家，反锁上门。
他妈妈煮了姜茶，用瓷杯盛着，杯壁上凝着水珠，像她后来每次躲进顾砚房间时，他给她的安全感。
"现在换我护你。"顾砚捧起她的脸，认真得像在说最郑重的誓言，"好不好？"
苏棠吸了吸鼻子，踮脚吻他唇角："好。"
次日上午十点，顾砚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
周明远的视频通话跳出来，背景是篮球场，他额角挂着汗，手里的篮球还在地上弹："顾神！
来打球啊，三缺一！"
顾砚看了眼沙发上正用平板看综艺的苏棠——她把腿蜷在身下，嘴里叼着半根玉米，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举了举玉米示意。
他勾了勾嘴角，对手机说："等我十分钟。"
篮球场的风带着盛夏的燥热。
周明远运着球绕开他，突然说："听说赵金龙出来了，最近又在学校附近晃悠。"
顾砚的脚步顿了顿。
赵金龙是苏建国的酒肉朋友，当年没少帮着按住苏棠让她爸打。
上回苏建国被拘留，还是这老混子在派出所门口骂骂咧咧，说要"给苏家父女点颜色看看"。
"我知道了。"他接过周明远传过来的球，指尖在球面压出凹痕，"谢了。"
傍晚回家时，顾砚手里多了个粉色盒子。
苏棠凑过去看，是防狼喷雾，还有本《女性安全防卫手册》。
"周明远说赵金龙出狱了。"他蹲下来给她演示，"按这里，喷眼睛。
遇到危险别硬扛，往人多的地方跑，给我打电话。"
苏棠接过喷雾，金属外壳有点凉。
她突然想起高中时，顾砚塞给她的第一样东西也是防狼警报器，那时候他说："要是我不在，按这个，声音能传三条街。"
"顾砚。"她戳了戳他发顶的呆毛，"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当我一辈子的防弹衣？"
他抬头看她，喉结动了动："从十二岁那年，看见你蹲在我家阳台发抖开始。"
夜色渐深时，顾砚窝在沙发里改论文。
苏棠趴在他腿上，翻那本防卫手册，突然说："周末去超市吧？
想吃你做的可乐鸡翅。"
"好。"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买两斤鸡翅，再买点你爱吃的车厘子。"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没注意到楼下转角处，有个穿花衬衫的身影缩在阴影里，盯着楼上亮着暖光的窗户，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目标住201，和男人一起。"
而此刻的苏棠正翻到手册最后一页，夹着张便利贴，顾砚的字迹力透纸背："别怕，我永远比危险先一步。"
周末的超市冷气开得很足，苏棠抱着购物篮缩了缩肩，发梢还沾着刚才在水果区挑车厘子时蹭的水珠。
顾砚弯腰往篮子里添了盒蓝莓，指尖扫过她手背："冷就靠过来。"
"不冷。"她嘴上硬，身体却诚实地往他胳膊上贴了贴。
车厘子红得发亮，在篮底堆成小山，像顾砚每次看她时眼里的光。
转过生鲜区转角时，苏棠的脚步顿住了。
穿米色套装的女人正倚着冰柜，指甲盖大的碎钻在发间闪着光——是楚然，上周在顾砚实验室见过的学妹，当时她捧着咖啡说"顾学长帮我改的论文拿了奖"，眼尾的痣翘得像把小钩子。
"苏同学。"楚然先开了口，笑容比冰柜里的鳕鱼还凉，"真巧。"她从香奈儿手包里抽出张名片，递到苏棠面前，"我家在滨江有套公寓空着，如果哪天不想住老小区了......"
苏棠盯着那张烫金名片，后颈的疤突然开始发烫。
她想起顾砚说老小区的好处：楼下有张奶奶的早餐摊，阳台能晒到下午三点的太阳，防盗网是他亲手装的。
可楚然的话像根细针，戳破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安全感——原来在别人眼里，她和顾砚的小窝只是"将就"。
"需要帮忙介绍更好的地方？"
低磁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顾砚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胳膊自然地圈住她肩膀，体温透过薄T恤渗进来。
他低头看楚然的名片，眉峰微挑，"我家这位啊，挑剔得很。"指尖轻轻叩了叩苏棠手背，"上次说厨房瓷砖不够白，我可是跑了七家建材市场才挑到她满意的。"
苏棠猛地抬头看他。
他眼尾带着点笑，可握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像是怕她飞走。
楚然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扫过两人交叠的影子，把名片收了回去："那...打扰了。"
"慢走。"顾砚没看她，低头帮苏棠理了理被冷气吹乱的刘海，"刚才看鸡翅在打折，要不要多买两斤？"
苏棠嗯了声，手指悄悄勾住他指缝。
购物篮里的车厘子在晃，红得像她此刻发烫的耳垂。
夜里十点，小区外的路灯忽明忽暗。
苏棠趴在飘窗上收晾干的睡衣，突然看见树影里闪过道花衬衫身影——是赵金龙！
他叼着烟，跟两个染黄发的男人嘀咕什么，目光不时往201的窗户扫。
"顾砚！"她声音发颤。
顾砚从书房冲出来时，手机己经举在耳边。
他把苏棠拉到身后，指尖快速点击屏幕——监控画面里，三个身影正往单元门挪。"别怕。"他把手机塞给她看，"物业监控早连到我手机了。"
苏棠盯着屏幕里的赵金龙，喉咙发紧："他们要......"
"嘘。"顾砚摸出外套给她披上，转身拉开门。
楼道声控灯次第亮起，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停在楼梯口时回头冲她笑："等我拍个照。"
赵金龙的骂声混着烟味飘上来："小崽子敢管老子？"
苏棠攥着手机，屏幕里顾砚的镜头正对准他们。
他的声音很稳："三位，深夜在居民楼晃悠，需要我帮你们叫片警吗？"
黄发男冲上来要推他，被顾砚侧身避开。
手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苏棠看清了赵金龙扭曲的脸。
顾砚快速操作，那条带视频的朋友圈就发了出去："若我明天失踪，请查此人。"
评论瞬间涌进来。
周明远第一个留言："顾神你逗我？
就这三瓜两枣能打过你？"实验室师弟们跟着刷"己报警"，连导员都发了个严肃的"注意安全"。
凌晨两点，警笛声划破夜色。
苏棠趴在窗台上，看着赵金龙被铐住时还在骂骂咧咧，警车尾灯的红光里，顾砚正和民警说着什么，警灯在他眼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搞定了。"他推开门，衬衫领口沾了点灰，却笑得像捡了宝，"警察说他身上还带着管制刀具，够关段时间了。"
苏棠扑进他怀里，闻到熟悉的雪松味混着点烟火气。
她吸了吸鼻子："你不烦我吗？
我总是哭、总是害怕、总是让你操心......"
"烦。"顾砚突然说。
苏棠僵住，却听他接着道，"烦你总觉得自己不值得。"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湿意，"你看，周明远说我最近像个老母鸡，导员说我论文进度慢了，连张奶奶都问我是不是谈恋爱后变啰嗦了......"
他的手指抚过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每次看你吃可乐鸡翅时眼睛发亮，躲在我怀里说'顾砚我不怕了'，我就觉得——这些麻烦，是全世界最甜的糖。"
苏棠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
她搂住他脖子，把脸埋进他肩窝："谢谢你没放弃我。"
"永远不会。"他吻了吻她发顶，"要放弃也是你先放弃我。"
凌晨三点，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顾砚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手机在床头柜震动。
他眯眼摸过手机，屏幕蓝光里，一封加密邮件悄然下载完成。
标题刺得他心跳漏了一拍："关于顾母之死的最终证据"。
他想点开，可怀里的人动了动，往他颈窝拱了拱。
苏棠的呼吸扫过他锁骨，像片柔软的羽毛。
顾砚把手机扣在床头，伸手抱紧她——明天再看吧，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夜色渐深时，苏棠在睡梦里轻轻说了句什么。
顾砚凑近听，是"搬家"两个字。
他勾了勾嘴角，替她掖好被角——等赵金龙的事彻底解决，等那封邮件查清楚......到时候，要带她去看新楼盘的样板房，要让她站在落地窗前说"这个阳台能晒到下午三点的太阳"，要让她的每声"好"都像现在这样，甜得人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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