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后台密语(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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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后台密语(第一卷终)

 

后台专属休息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酒会残余的喧嚣和那些令人作呕的虚伪寒暄。空气里还残留着脂粉、发油和清酒的混合气味,却比外面干净得多。沈砚秋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如同一条脱水的鱼,大口喘息着,方才在松本和佐藤面前维持的那副完美面具瞬间碎裂,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屈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月白色的软缎旗袍在昏暗的壁灯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微光,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她踉跄着走到梳妆台前,双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台面,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洗尽铅华后,眼底的荒芜和冰寒无所遁形。苏嘉杭、苏南水网、汽艇快船……佐藤无意泄露的情报碎片在脑中盘旋,与老徐那个在杂物阴影里划下的安全暗记交织在一起。情报是宝贵的,代价是灵魂被反复凌迟的剧痛。而顾清远……那个献上此计、将她推上这祭坛的男人,却在暗处递来了打开囚笼的钥匙?这荒谬的矛盾感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砚秋猛地首起身,深吸一口气,瞬间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脸上重新覆盖上一层冰封般的平静。她整理了一下鬓角散落的发丝,才沉声道:“请进。”

门被推开。中村那张如同刀刻般冷硬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宪兵。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在休息室内扫视一圈——陈设简单,一张梳妆台,两把椅子,一个衣架,上面挂着那件刺目的红金樱花戏服。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沈砚秋身上,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沈小姐。”中村的声音平板无波,“松本阁下己先行离开。阁下对沈小姐今晚的‘精彩表现’非常满意。”他特意加重了“精彩表现”西个字,冰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满意,只有审视。“请沈小姐在此稍事休息,稍后会安排车辆送您回住处。”

“有劳中村先生。”沈砚秋微微颔首,声音清泠,听不出情绪。

中村的目光又扫过梳妆台上那个敞开的、属于沈砚秋的紫檀木首饰盒。盒子里,点翠头簪、水钻泡子、绢花等头面散乱地摆放着。他上前一步,看似随意地翻检了一下里面的首饰,动作专业而迅速,确认没有夹带任何可疑物品。最后,他的手指捻起盒底一张折叠起来的、略显陈旧的宣纸——那是沈砚秋常用的一沓空白点戏单中的一张。

中村展开点戏单,上面空空如也。他对着灯光看了看纸张的质地和正反两面,确认没有隐形墨迹或特殊标记。然后,他将这张空白的点戏单随手丢回了首饰盒里。

“沈小姐请安心休息。”中村做完这一切,才微微颔首,带着宪兵退了出去。门被再次关上,落锁声清晰刺耳。

休息室内恢复了死寂。

沈砚秋紧绷的神经并未因中村的离开而放松。她走到窗边,轻轻掀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窗外是戏院后巷的黑暗,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她能清晰地看到巷口阴影里,两个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的身影——那是中村留下的暗哨。

她放下窗帘,疲惫地坐回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人影憔悴而冰冷。她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首饰盒里那些冰冷的珠翠,最终停留在那张被中村翻检过、丢在表面的空白点戏单上。

指尖触碰到宣纸粗糙的质感。突然,她动作一顿!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纸张本身的触感从指腹传来!那是一种……类似蜡痕的、极其轻微的凸起感?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拿起那张点戏单,凑近壁灯昏黄的光线。宣纸本身并无异常,但当她用手指仔细地、极其缓慢地着纸面时,在靠近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小片极其细微、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如同米粒大小的蜡质凸起!

这绝不是无意沾染的!这是一种极其隐秘的传递信息的方式——用特制的、遇热或遇特定药水才会显影的无色蜡液,在纸上书写!中村只检查了纸张有无夹带和显性字迹,却忽略了这种需要特殊手段才能解读的“盲文”!

是谁?!

沈砚秋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她飞快地扫视休息室,确认没有任何监视孔洞。然后,她拿起梳妆台上那盒普通的胭脂,打开盒盖。胭脂特有的、带着花香的粉质气息弥漫开来。她用小拇指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点胭脂粉末,均匀地涂抹在那片细微的蜡痕区域上。

胭脂粉末如同红色的细沙,覆盖了宣纸的纹理。沈砚秋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片区域。

几秒钟后,奇迹发生了!

被无色蜡液书写过的地方,似乎对胭脂粉末的吸附力不同,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显现出几个极其模糊、却清晰可辨的墨色字迹!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一个戏目名——

**《文昭关》**

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种沈砚秋刻骨铭心的熟悉感!是顾清远的笔迹!绝对是他!

《文昭关》!

沈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猛地冲上头顶!

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点戏单!这是一个只有她——一个深谙戏曲典故的名伶——才能瞬间解读的、指向极其明确的暗语!

《文昭关》,伍子胥一夜白头的故事!讲的是楚平王听信谗言(费无极),杀害忠良伍奢,并追杀其子伍子胥。伍子胥逃至昭关,关隘盘查森严,画影图形缉拿。一夜之间,急火攻心,须发皆白,才得以混出昭关,投奔吴国,最终引兵复仇!

“文昭关”!

“昭”者,明也!洞悉,查明!

“关”者,隘也!阻碍,险阻!

这分明是在首指——内部有“关”(障碍/叛徒)!需“昭”(查明)!

顾清远在用这出戏,向她传递一个石破天惊的警示:组织内部,存在如同费无极般隐藏极深、构陷忠良的高层叛徒!这个叛徒,就是挡在革命道路上的“昭关”!必须尽快查明!

“鹞子”的叛变!沪西情报站的覆灭!老徐的被捕!松本对她背景的了如指掌!还有那精准到可怕的刺杀和围捕……所有之前无法解释的疑点,在这一刻如同被一道闪电照亮!瞬间串联起来!指向那个隐藏在组织心脏、比“鹞子”更可怕的毒瘤!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砚秋!她拿着点戏单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宣纸上那三个胭脂勾勒出的墨色字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指尖生疼!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被她恨之入骨、唾骂为汉奸的顾清远!那个在戏院通道为她挡枪、在爆炸中用身体护住她、在义演幕后确保老徐传递情报的男人!他根本不是汉奸!他是……他是打入敌人心脏最深处的“深海”!是背负着巨大秘密和误解、在刀尖上独行的“孤星”!

他献上“亲善义演”的毒计,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忍受奇耻大辱!不是为了讨好松本!是为了制造一个她必须与各方接触、从而有机会接触到高层信息、察觉到叛徒蛛丝马迹的舞台!更是为了利用松本对她的监控,反过来将那个隐藏的叛徒逼到台前!这是一步以身为饵、以她为棋、凶险到极致的“深海”棋局!

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震惊、难以言喻的愧疚和一种被巨大秘密冲击得近乎窒息的晕眩!她误会他了!她恨错人了!她甚至……甚至在心中无数次诅咒过他!

沈砚秋猛地捂住嘴,才没有让那声惊骇的呜咽冲出喉咙!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宣纸上,将那胭脂勾勒出的“文昭关”三个字洇染开一片模糊而刺目的红晕,如同心头滴落的血!

她颤抖着,将那张承载着惊天秘密和沉重情义的点戏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融入骨血!冰凉的纸张紧贴着滚烫的掌心。

顾清远……

那个躺在医院生死未卜、承受着巨大误解和伤痛的男人……

他到底独自背负了多少?在松本的眼皮底下,他是如何将这张点戏单,精准地放进这个被严密检查过的化妆盒里?他冒了多大的风险?他……他此刻还好吗?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冲击让她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她扶着梳妆台边缘,才勉强站稳。镜子里,那张泪流满面的脸,苍白、脆弱,却又有什么东西在眼底深处悄然改变,如同冰层下涌动的炽热岩浆。

门外,隐约传来宪兵换岗时皮靴磕碰的轻微声响。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沈砚秋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和几乎要决堤的泪水。她走到脸盆架旁,拧开冷水龙头,掬起一捧刺骨的冰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

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她抬起头,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如同未干的泪痕。镜中的那双眼睛,褪去了所有的茫然、屈辱和脆弱,只剩下一种如同淬火寒冰般的、无比锐利和坚定的光芒!

她走回梳妆台前,拿起那张被泪水浸湿、字迹模糊的点戏单。她盯着上面那片刺目的红晕,仿佛要将“文昭关”三个字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拿起一盒火柴。

“嚓!”

幽蓝的火苗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宣纸的边角。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将那承载着警示和情义的字迹,连同她的泪痕,一同吞噬。灰烬如同黑色的蝴蝶,飘落在冰冷的梳妆台上。

沈砚秋静静地看着火焰燃尽,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在冰冷的瓷盘里,只留下一小撮灰白的余烬。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黎明尚远,黑暗正浓。但她的眼神,却如同穿透了这重重夜幕,看到了那个躺在医院、独自支撑着“深海”使命的身影。

顾清远……

谢谢你……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昭关”在前,迷雾未散。

但,我明白了。

这出戏……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镜中自己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才刚刚开场。

(第一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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