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中，一个身材格外魁梧、赤发如火的身影排众而出。怀炎将军的目光扫过这片人间炼狱，扫过那些步离人的尸体。
最终落在那男孩身上，落在他怀中紧抱的、属于他父母的工具上，落在他那双沉寂得可怕的眼眸深处。
怀炎没有说话。他只是在男孩面前蹲下庞大的身躯，伸出那只蒲扇般、布满厚茧和烫疤的大手，没有去碰男孩的身体，只是轻轻握住了那柄染血的地质锤的锤柄。
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男孩冻僵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怀炎拿起锤子，粗糙的手指拂过锤头上残留的、属于步离人生物甲壳的暗绿色碎屑和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
他掂量了一下锤子的分量，又看了看旁边那具几乎被砸扁了头颅的步离战士尸体，赤红的双瞳深处，炉火般的光芒微微跳动了一下。
“想学怎么真正用锤子吗？”怀炎的声音低沉，如同两块粗糙的金属在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这片死亡之地的寂静，“用它，砸碎更多该砸碎的东西。”
男孩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聚焦。他死死盯着怀炎那只比自己头颅还大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又缓缓移向怀炎赤红如火、仿佛蕴藏着无尽熔岩的双眼。
那双眼中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对力量本质的洞悉，以及…一种找到同类“材料”的审视。
几秒钟的漫长死寂。
男孩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小手，慢慢地、却无比坚定地伸出，抓住了怀炎递过来的锤柄。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
一路蔓延到他早己冻结的心脏深处。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力，点了点头。那动作细微，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坠入熔炉的决心。
那一天，怀炎没有带回矿石，也没有带回俘虏。他从苍钺星的废墟中，带回了一个沉默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白发少年，和一把沾满步离人鲜血的普通地质锤。
朱明仙舟，“千星锻炉”永不熄灭的烈焰深处，多了一粒来自灰烬的、沉默而危险的种子。他的名字，叫应星。
叮…嗡…叮…嗡…
单调而富有穿透力的锻打声在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韵律感。
汗水顺着应星光洁的额头和鬓角滑落，滴落在滚烫的金属砧台上，瞬间蒸腾成白汽。
他全神贯注，呼吸平稳悠长，仿佛与手中的锻锤、与砧台上那块危险而美丽的金属融为一体。周围铸炼宫核心区域传来的震耳欲聋的轰鸣，怀炎将军在远处巨型平台上如同雷神般挥锤的狂暴声响。
还有那些狂热信徒偶尔从外部通道传来的、被厚重金属门削弱过的模糊嘶喊…一切噪音都被他强大的精神力屏蔽在外。
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块金属内部最细微的能量流动轨迹，以及手中锻锤最精准的落点。
“第七百六十三次震荡节点…能量湍流平复度98.7%…晶格韧性提升0.3%…”应星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报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如同干燥的砂纸摩擦过冰冷的金属表面，又像被浓烟长久熏燎过的烟嗓。
这是他极少开口说话的原因之一，这声音本身，就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疏离。只有在面对锻造难题时，他才会用这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进行最精密的计算与推演。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块“虚数残骸”表面的星空光泽彻底稳定下来，内部原本躁动不安的能量流变得如同星河般平稳运转时，应星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放下沉重的“碎星”，拿起旁边一块特制的、浸润着冷却液的软布，极其轻柔地覆盖在金属表面，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腾起一片白雾。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完成这一切，他才首起身，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略显僵硬的肩颈。墨色的眼瞳深处，那抹专注的锐利光芒缓缓褪去，重新归于深潭般的沉寂。
他拿起旁边一个金属水壶，仰头灌了几口温度适宜的清水。喉结滚动，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如同锻锤砸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喂！哑巴小子！”
应星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眼神都未曾偏移半分，只是将水壶盖好，放回原位。
怀炎将军高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熔炉般走了过来，带来一股灼热的气流。他赤红的目光扫过砧台上那块被软布覆盖、正稳定散发着柔和星辉的“虚数残骸”。
又看了看旁边那把暗蓝色的“碎星”，赤红的眉毛挑了挑，鼻子里发出一声不知是赞许还是挑剔的哼音。
“马马虎虎。”怀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粗粝，“能量导流纹路的蚀刻深度，比标准参数浅了千分之三微米。
对付普通引擎够用，想用在‘烛渊’级旗舰的核心环上，还差得远！”他毫不客气地指出缺陷，如同铁匠用凿子剔除毛刺。
应星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批评的波动，只是墨色的眼瞳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数据流般的光芒，显然在瞬间完成了对怀炎所指瑕疵的复验与修正方案的推演。
怀炎似乎早己习惯了他的沉默，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应星回不回答。他自顾自地走到旁边一个堆满了各种工具和零件的金属工作台前。
目光却落在了工作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隔热材料包裹着的金属食盒上。食盒方方正正，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工造司最基础的编号蚀刻。
“啧，”怀炎咂了咂嘴，巨大的手掌一把抓起那个食盒，入手温热，“又是你那‘清汤寡水’？”
应星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走到工作台前，动作利落地解开食盒的隔热层，打开盖子。
一股与铸炼宫炽热金属气息截然不同的、极其清爽鲜香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周围浓重的工业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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