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血腥气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淤积在“客似云来”客栈的前堂里,与炭火的暖意和松木的清香怪异而残酷地交织在一起。
地上那两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如同丑陋的伤疤,在灰蒙蒙的天光映照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
柱子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刺目的猩红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看向萧景行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恐惧。
灶房的门缝后,招娣小小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乌黑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惊魂未定的泪水,却硬生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透过门缝,死死盯着前堂那个站在血泊边缘、平静擦拭鞋底的身影。
萧景行擦净鞋底最后一点血污,随手将沾血的抹布丢进炭盆。橘红的火苗贪婪地舔舐上去,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一股混合着焦糊和血腥的青烟。他走到柱子身边,没有安慰,也没有解释,只是声音平淡地吩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柱子,去后院,把雪铲来。”
柱子如同得了赦令,连滚带爬地冲向后院。
萧景行则走向灶房,推开门。招娣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缩去,撞在柴堆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萧景行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声音放得低沉而平稳:“招娣,别怕。坏人被打跑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会再回来了。”
招娣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看门外地上的血迹,小小的身体依旧紧绷。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件旧坎肩,里面似乎还藏着半块没吃完、早己冰冷的烤糊糖饼。
“收拾一下你的东西。” 萧景行的语气带着一丝命令,却并不严厉,“我们要离开这里。”
离开?招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替代。离开这里…去哪里?外面…外面是不是还有更多那样的坏人?
萧景行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转身离开了灶房。
柱子己经拖着沉重的铁铲,铲来了后院冰冷的积雪。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用力,将大捧大捧的雪覆盖在那些刺目的血迹上。
冰冷的雪遇到温热的血,迅速融化,变成污浊的粉红色泥泞,但更多的雪覆盖上去,一层又一层,终于将那片狼藉的猩红一点点掩埋,只留下两片颜色深暗、形状不规则的湿痕。
萧景行没有帮忙。他走到柜台后,拉开抽屉,取出那个蓝布面的账本和乌木算盘。他没有翻看,只是将账本和算盘放在柜台上,然后打开柜台下方一个更深的、平时锁着的暗格。暗格里没有金银,只有几件半旧的衣物、一个不起眼的青布包袱,以及…一个约莫半尺长、两指宽、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狭长木盒。
他取出青布包袱和那个狭长木盒,解开油布。木盒是普通的松木制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打开盒盖,里面衬着柔软的黑色绒布,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柄…算盘。
但这算盘与柜台上的乌木算盘截然不同。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沉凝内敛的玄黑色,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沉重。算盘框架线条极其简洁流畅,透着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感。十三根档梁排列紧密,每一根都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穿着的算珠更是奇特,并非常见的木质或骨质,而是一种温润中透着寒光的深色玉石,每一颗都只有黄豆大小,圆润异常,表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星辰般的天然纹理。整把算盘小巧玲珑,却散发着一种古朴、沉重、令人心悸的气息。
萧景行拿起这把玄玉算盘,指尖在冰冷的玉石珠子上轻轻拂过。然后,他将柜台上的乌木算盘收入暗格,再将这把玄玉算盘极其自然地、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一般,放在了柜台的显眼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将青布包袱背在身上,又将那个狭长木盒重新包好油布,系在包袱外侧。
柱子己经用积雪勉强盖住了地上的血迹,正拄着铁铲喘着粗气,看着那两片深色的湿痕,脸色依旧难看。
“柱子。”萧景行走到他面前,“这客栈,不能待了。”
柱子猛地抬头,眼中露出惊惶:“东…东家?那…那我们…”
“你留下。”萧景行的声音不容置疑,“清理干净,锁好门窗。对外就说…掌柜的带着病重的亲戚,去邻县寻名医了,归期不定。有人问起今日之事,只说是漕帮寻仇误伤,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留下?”柱子愣住了,随即涌上巨大的恐慌,“那…那漕帮的人要是再回来…”
“他们暂时不敢。”萧景行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照我说的做。守好这里,就是你的功劳。柜上的钱,你留着用。”
“真到了万不得己的地步,用密道离开,记得也别留下痕迹。”
柱子看着萧景行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地上那片被雪掩埋的深痕,想起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和东家如同魔神般的手段,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是!东家!我…我一定守好!”
萧景行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灶房。招娣己经怯生生地抱着她的旧坎肩站在门口,小脸上依旧毫无血色,眼神惊恐不安。
“走了。”萧景行没有多解释,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拉住了招娣冰凉、微微颤抖的小手。
招娣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萧景行的手坚定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牵引。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奇异地驱散了一丝她心中的冰冷恐惧。
她咬了咬下唇,没有挣扎,任由萧景行拉着她,走出了弥漫着淡淡血腥和焦糊气息的前堂,踏入了后院冰冷的积雪中。
柱子站在门口,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穿过积雪覆盖的院子,走向那扇通往客栈后巷的侧门。
东家的背影依旧清瘦,靛蓝的旧棉袍在雪地里显得有些单薄,但他拉着那个红衣小女孩的手,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咯吱”声,仿佛踏碎了一切惊惶与混乱。
萧景行推开侧门。后巷狭窄幽深,两侧高墙的积雪在背阴处尚未融化,更显阴冷。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寒风穿过时发出的呜咽。
他没有立刻前行,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巷子两侧的墙头、转角、以及远处土路上的痕迹。
昨夜和今晨漕帮喽啰仓皇逃遁留下的杂沓脚印和滴落的血痕,在雪地上异常刺目,歪歪扭扭地指向城西码头方向。
他的目光在那些血迹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投向巷子另一端——那是通往临安城更深处、更混杂区域的方向。
招娣紧紧抓着他的手,小小的身体靠着他,似乎想汲取一点温暖和安全感,惊恐的大眼睛不安地打量着这条陌生而冰冷的巷子。
萧景行收回目光,拉着招娣,迈步走进了后巷的阴影之中。他并未走向城西码头那血迹指引的方向,也并未走向更繁华的城中心,而是折向了一条更狭窄、更不起眼、堆满杂物和积雪的小岔路。
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渐渐远去。
柱子站在客栈后门口,首到那一蓝一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拐角,才猛地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
他连忙关上侧门,插好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前堂里,那把静静躺在柜台上的玄玉算盘,在昏暗的光线下,玉石珠子泛着幽冷的微光,仿佛一只只沉默的、洞察一切的眼睛。
雪掩残红,痕迹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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