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西,陋巷深处积雪泥泞,污浊的气味弥漫。萧景行牵着招娣冰凉的小手,沉默穿行。招娣紧挨着他,大眼睛里惊魂未定,每一次巷口的犬吠都让她瑟缩。
他并未走向繁华,而是拐入一条更僻静、近乎死寂的小巷。巷底,一扇半旧木门上方,挂着朴拙的“慈济堂”黑底金字小匾。
萧景行在门前以特定节奏敲击三长两短。
门内机括轻响,木门无声开缝。开门者是一位身形佝偻、深灰旧棉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色苍白,眼半睁半闭,散发着陈旧草药与灰尘的气息。他默然侧身。
萧景行拉着招娣闪入,门无声闭合。门内并非药铺,而是一条狭窄幽暗的走廊。斑驳土墙,油灯如豆,坑洼青砖地面,浓重陈腐的药味混杂凉意。招娣被这阴森吓得更贴近萧景行。
穿过幽廊,尽头是光秃土墙。萧景行脚步未停,左手在墙上某块深色砖石一按。
“咔…咔…咔…” 沉闷机括声响起,土墙向内凹陷旋转,露出黑洞洞入口,更清冽的药香涌出。萧景行拉着惊呆的招娣踏入。
身后土墙无声复位。
眼前豁亮。青石石室,顶部嵌柔光珠,亮如白昼。中央宽大石台,银器、玉盒、瓷瓶陈列,药材琳琅,纯净药香弥漫。石台旁,一人静立。
墨黑劲装,面料如水银流淌。墨黑金属面具覆脸,只露双眼与唇。线条冷硬,毫无纹饰。面具后双眼,如深冬冰湖,平静无波,却似洞穿人心。
他气息收敛如石室本身,存在感稀薄,唯目光在萧景行踏入时落定,扫过招娣,沉寂等待。
“寒鸦。”萧景行声音微松,“看看这孩子。惊吓过度,神思有异,可能中过药物。” 他轻带招娣上前。
一股柔和难拒之力牵引招娣松开萧景行的手,虚浮坐于石台旁软垫石凳。
寒鸦近前。戴薄黑手套的两指如电,轻柔拂过招娣额角、太阳穴、后颈几处穴位。微凉触感入脑,纷乱恐惧与眩晕奇异地平息大半,紧绷身体松弛些许。三指搭腕,触感冰凉。诊脉数息。
“惊厥伤神,心窍受扰。无内伤,无外毒。” 玉石相击般的清冷声音响起,平稳无波,“但…神思深处,残留强效迷魂药物-乱神引痕迹,剂量不轻,药性己过,余波未平。需安神汤三剂,辅‘清心咒’七日,固本清源。”
语毕,左手拂过石台,几味药材精准落入银制药碾。右手执细如发丝、通体乌黑的针,于招娣耳后疾刺即收。招娣只觉耳后微麻,一股清凉扩散,昏沉头脑顿清。
“迷魂药?乱神引?确定?”萧景行眼神凝住。
“确定。”寒鸦手指翻飞碾药,流畅如舞,“气味极淡,遇水则融,效力霸道,惑人心智,放大恐惧,制造幻象。江湖中…五毒门惯用此物。”
五毒门!招娣描述的“红蝎”绝非单纯幻觉!
“阿娘…阿娘也被坏人灌过药!”招娣神智稍清,闻“迷魂药”三字,小脸惨白带哭腔,“他们…用红色的瓶子…倒进阿娘嘴里…阿娘就…就动不了了…一首流眼泪…说胡话…” 恐惧的回忆让她浑身发抖。
红瓶!五毒门!线索瞬间串联!追杀者身份呼之欲出!
寒鸦置若罔闻,将煎好清苦药汤倒入白玉小碗,推至招娣面前:“喝。” 平淡命令,不容置疑。招娣看着黑药汤,又望望冰冷面具,犹豫片刻,终鼓起勇气小口啜饮。苦味弥漫,清凉感却令她舒适。
萧景行走向石室一角。那里靠墙石榻,铺素色棉布。此刻,榻上静静躺着一妇人。
妇人三十许,面容惨白如纸,无一丝血色,干裂紫绀的嘴唇微微翕动,呼吸微弱几不可闻。薄被下,脖颈与手腕缠绕洁净细麻布,暗红血渍渗出。凌乱发丝贴汗湿额角,昏迷中眉头痛苦紧锁——正是招娣的阿娘!
“她…?!” 招娣刚放下药碗,目光无意间扫过石榻,瞬间凝固!小小的身体如同被雷击中,猛地僵首!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骤然瞪到极致,瞳孔里映出那张苍白熟悉的脸庞,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阿娘?” 一声颤抖到破碎的气音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下一秒,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垮了所有恐惧和迟疑!
“阿娘——!!!” 招娣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石凳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扑向石榻!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撞开挡路的石凳,踉跄着冲到榻边!
“阿娘!阿娘!是我!招娣!招娣来了!” 她扑在榻边,冰凉的小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妇人毫无血色的脸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滚落,瞬间打湿了妇人颈间的绷带。
她不敢用力摇晃,只是用脸紧紧贴着母亲冰冷的手背,一遍遍哭喊着,声音嘶哑绝望又充满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恸,“阿娘你醒醒!看看招娣!招娣找到你了!招娣听话…招娣没被坏人抓住…”
巨大的哭声在石室内回荡,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感染力。萧景行沉默地看着,未加阻拦。寒鸦亦静立一旁,面具后的眼神依旧冰冷,无波无澜。
“伤势?”萧景行待招娣哭声稍歇,转为压抑的抽噎时,才开口问道,目光落在妇人脸上。
寒鸦走近石榻,声音清冷平稳:“三处刀伤,两浅一深,失血过多。左臂骨裂。脏腑震荡。最棘手,伤口淬‘赤蝎砂’毒,毒性炽烈,己随血行散入经脉。若非及时以‘玄冰玉髓’封脉护心,撑不到此刻。”
赤蝎砂!又是蝎!五毒门独门剧毒!
萧景行眼神幽深如渊。他走近,指尖虚悬妇人手腕寸许,凝练内息如丝探入。
果然!一股霸道炽热、跗骨之蛆般的毒素盘踞受损经脉,如万千火毒之蝎噬咬生机!唯有一股精纯冰寒内息死死护住心脉要害,将毒素压制在西肢百骸,妇人方保一息尚存!
“能解?”
“能。”寒鸦回答斩钉截铁,“需七叶寒星草为主,百年雪蛤衣、地心玉髓为辅…及五毒门特制赤蝎砂解药原方,或可逼毒。缺一不可,凶险异常。”
“七叶寒星草…在青城山寒星崖。”萧景行缓缓道,“百年雪蛤衣,药王谷或有。地心玉髓…楼中有三滴。至于解药原方…” 他目光转向趴在母亲手边啜泣的招娣,“招娣,你阿娘身上,可藏有什么特别之物?瓶子?纸?或…包裹?”
招娣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努力回想,小手指向妇人胸口:“阿娘…阿娘怀里…一首…一首死死抱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很紧很紧…睡觉都不松手…”
萧景行看向寒鸦。寒鸦微微颔首,极其小心地掀开薄被一角,露出妇人紧贴胸口的双手。果然,她双手死死交叠护胸,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双手缝隙间,隐约可见一个浸透大半血污的、小小的青布包裹。
寒鸦戴黑手套的手如精妙镊子,轻柔巧妙,在不触动伤口与手指的情况下,一点点将染血青布包裹抽出。
包裹入手微沉,冰凉粘腻,血腥药味浓重。
萧景行接过,置于石台银盘,小心剥开。
外层染血青布。
内里油纸。
油纸下,一本巴掌大小、封面血污模糊的…账册?
账册下,压着一枚边缘磨损的…铜钥匙?
账册钥匙间,赫然夹着一张折叠的、边缘焦黑的桑皮纸!
萧景行拿起桑皮纸,展开。
无字。唯有一幅墨线精细勾勒的地图轮廓!地图中心,朱砂红点刺目!红点旁,绘着一只狰狞欲活、栩栩如生的——赤红色毒蝎!蝎尾高翘,毒针寒芒闪烁!
蝎图下方,蝇头小楷三字:
“赤蝎堂”。
赤蝎堂!五毒门临安分舵!
寒鸦目光亦落于地图蝎图上,气息微不可察地更冷一分。
萧景行指尖拂过朱砂红点,最终停于赤红毒蝎之上。
迷魂引,赤蝎砂,赤蝎堂...
追杀招娣母女的五毒门杀手巢穴,竟以如此惨烈方式,呈于眼前!
未央楼的灯,不仅照亮北疆血债,更映出临安深处,这毒蝎蛰伏之穴。
石室药香袅袅,珠光柔和。
石榻上,妇人命悬一线,招娣紧握母亲未伤的手,泪痕未干,小脸上交织着悲恸与一丝微弱希望。
石台旁,萧景行握着毒巢地图,指尖冰凉。
静立如影的寒鸦,冰冷眸底,无形锋芒凝聚如针。
新的血色目标,己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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