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深处,一间隐秘的暖阁。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试图掩盖某种更深的、如同朽木般的气息。胤礽斜倚在铺着厚厚锦缎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捻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指尖缓慢地捻过每一颗珠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面容依稀可见往日的英挺,却被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深重的阴鸷侵蚀,眼窝深陷,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却空洞得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奢华,望向某个未知的深渊。
那串佛珠在他手中,非但没有丝毫禅意,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
暖阁内并非只有他一人,角落的阴影里,一道身影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无声矗立,正是阴先生。
他垂手肃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唯有那双眼睛,偶尔在烛光下掠过一丝毒蛇般的寒芒。
阁内一片死寂,只有佛珠捻动的沙沙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压抑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嗒…嗒…”
极轻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暖阁的雕花木门无声滑开,高德海那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靛蓝太监总管服饰,脸上那些纵横的沟壑似乎也刻意舒展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崭新粗布棉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正是“孙吴氏”。
此刻的她,脸上惊恐的血点己被仔细擦拭干净,枯槁的面容在暖阁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凄苦绝望,浑浊的眼睛低垂着,不敢看任何人,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如同惊弓之鸟。
高德海轻轻推了她一把,她踉跄一步,才颤巍巍地走进暖阁。
“殿下,人带到了。”高德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太监特有的、滑腻的恭敬,他躬身退到一旁,垂手肃立。
胤礽捻动佛珠的手指倏然停下。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空洞的目光瞬间有了焦点,如同两盏幽幽的鬼火,落在了“孙吴氏”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估量,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打量一件珍贵器物的冰冷。
“公公辛苦,“东宫”那里的交代,我这里会安排阴先生去做的。”
胤礽看了一眼高德海,随后开口道:“孙吴氏?”
声音有些沙哑,却刻意放得极其温和,如同春风吹拂枯枝,“抬起头来,让本殿看看你。”
“孙吴氏”浑身剧烈一抖,如同被鞭子抽中,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泪水,那是被巨大恐惧挤压出的、最本能的泪水。
她看着榻上那位衣着华贵、面容苍白却带着一种奇异威压的男人,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哽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又想低下头去。
“莫怕。”胤礽的声音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可乱真的悲悯,他放下手中的佛珠,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老妇那张写满苦难的脸。
“本殿知道,你受了大委屈,遭了大难。野狐岭的血,流得太多了…你儿子孙大石,是个忠义的好汉子,可惜,可惜啊…”他叹息着,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惋惜,仿佛真的在为那素未谋面的库吏痛心疾首。
“孙吴氏”的呜咽声骤然变成了压抑的悲鸣,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顺着深刻的皱纹滚落,滴在崭新的棉衣前襟上,洇开一片片深色。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布料攥穿。儿子!那是她心头剜去的肉!这个名字被这深宫贵人提起,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更深的恐惧和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
胤礽轻轻摆了摆手。
高德海立刻会意,无声地躬身退出了暖阁,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外面的一切隔绝。
暖阁内只剩下胤礽、阴先生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孙吴氏”。
胤礽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孙吴氏”面前。他身上华贵的锦袍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与这暖阁的奢华融为一体,却让缩在地上的老妇抖得更加厉害,如同暴风雪中的鹌鹑。
胤礽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华贵的衣袍下摆拖曳在光洁的金砖地上。他伸出手,那只手保养得极好,白皙修长,与老妇枯槁如树皮的手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并未真正触碰她,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用指尖轻轻捻起那串刚刚放下的沉香木佛珠,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姿态,将温润的佛珠轻轻搭在“孙吴氏”因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的、枯瘦如柴的肩膀上。
佛珠触碰到棉布的瞬间,“孙吴氏”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一缩,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莫怕,真的莫怕。”胤礽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深渊中伸出的藤蔓,缠绕着濒死的猎物,“这深宫…就是一口巨大的棺材,里面装着的,都是些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他们吃人不吐骨头,你的冤屈,你儿子的血,野狐岭几百口子的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向上攀爬的垫脚石罢了。”
他微微俯身,凑近老妇的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呓语,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你儿子拼死留下的东西,还有你这身血仇…能帮你申冤的,能让你儿子和孙家坳七十三口不至枉死的…翻遍这偌大的紫禁城,恐怕…也只剩本殿一人了。”
“孙吴氏”的悲鸣和抽泣猛地一滞。她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皱纹深刻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不敢置信的微弱希冀。
泪水依旧汹涌,但她死死地盯着胤礽苍白而“悲悯”的脸,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终于,一个带着哭腔、嘶哑干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问题,从她颤抖的唇间艰难地吐出:
“你…你到底是谁?”
暖阁内死寂了一瞬。烛火噼啪跳动了一下。
胤礽搭在老妇肩头的佛珠,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他脸上那悲天悯人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冰冷的弧度。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一个沙哑、阴冷、如同锈铁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像毒蛇吐信,清晰地钻进“孙吴氏”的耳朵,也刺破了暖阁的寂静:
“这是胤礽殿下。”
“....”
“前太子!”
“孙吴氏”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她枯瘦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前太子!这个如同传说中禁忌般的名字,竟然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胤礽迎着她彻底崩溃的目光,那抹冰冷的笑容在唇边加深,眼底深处是一片冻结的、毫无温度的深渊。
他搭在老妇肩头的佛珠,此刻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
“只要你…好好的。”胤礽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的重压,“好好的,听本殿的话。本殿自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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