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阴影里,罗衍的身体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岩石。那只抠进土墙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瘆人的青白色,坚硬的夯土在他指尖簌簌剥落。斗笠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但寻屿的精神感知如同被针扎般刺痛——那里,一股冰冷、粘稠、饱含着对血腥与毁灭原始渴望的意志,正化作无形的毒蛇,丝丝缕缕地钻出罗衍的躯壳,隔着喧嚣的人潮,死死“钉”在那个哀嚎的秦军身上!那是一种赤裸裸的、要将对方撕碎的欲望!
这股暴虐的意念,与墨守心渊渟岳峙、平和温润却深不可测的“守势”在无形中碰撞、摩擦。寻屿甚至能“听”到空气中那无声的、令人牙酸的尖啸!仿佛冰原上两头无形的凶兽在隔空对峙!
墨守心温润的目光如同静谧的深潭之水,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巷口那片阴影,在罗衍那只深陷土墙、青筋虬结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没有杀气,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古井深处投入一粒石子泛起的涟漪——叹息。
这目光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罗衍体内濒临失控的凶戾!寻屿清晰地“看”到罗衍的肩胛猛地一耸,那处刚刚结痂的伤口周围的肌肉疯狂抽搐,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苏醒的毒龙般剧烈搏动!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砂纸摩擦的野兽低咆,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离弦的血箭,扑杀而出!
“走!”寻屿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猛地爆发出全身力气,像一尾滑溜的鱼,逆着人潮的缝隙拼命挤回巷口!冰冷的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里衣。他一把攥住罗衍那只深陷土墙、冰冷坚硬如同铁铸的手腕!触手之处,皮肤滚烫,肌肉紧绷得如同绞紧的钢丝绳,一股狂暴的力量在他掌下剧烈地脉动、挣扎,几乎要将他的手指震开!
“走!罗衍!看着我!走!”寻屿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如同钝刀狠狠劈在罗衍混乱的意识边缘。他死死盯着斗笠阴影下那双骤然转过来、翻腾着骇人血色的眸子,那里面只剩下原始的杀意,几乎认不出他是谁!
“活下去!要活下去!才能报仇!!” 寻屿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挤出来的血沫!“活下去”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罗衍被血色蒙蔽的神魂深处!
“呃——!” 罗衍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至极、如同困兽濒死的呜咽。那双血色翻涌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扩散,血芒与残存的冰冷理智疯狂地拉锯、撕扯!他死死盯着寻屿因恐惧和用力而扭曲的脸,又猛地转头,隔着重重人墙,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抱着脚哀嚎的秦军锐士,眼中是刻骨的怨毒和几乎要溢出来的不甘!
最终,那股狂暴的杀意如同被强行摁回深渊的怒潮,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缓缓退去。罗衍眼中的血色如同潮水般消退,只留下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和空洞。他猛地抽回深陷土墙的手,带下一大块夯土碎块,五指指缝间鲜血淋漓,混着泥土。他没有再看任何人,猛地一拉斗笠,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踉跄着冲进更深、更暗的巷弄阴影里,仿佛要逃离那阳光下刺目的“兼爱非攻”,逃离自己体内那头时刻嘶吼的凶兽。
寻屿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看了一眼墨守心的方向,那位墨家三弟子己然收回目光,正平和地对围观的众人说着什么,仿佛刚才那无声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但寻屿知道,那双温润平和的眼睛深处,一定看到了巷口的一切。
他不敢停留,转身追着罗衍消失的方向,仓惶遁入咸阳城如同迷宫般肮脏、狭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脉络之中。
破庙的腐朽气息和冰冷的空气,成了两人唯一的庇护所。罗衍蜷缩在角落那堆烂草上,如同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孤狼。他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而沉重,每一次吐纳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压抑感,身体内两股力量——熔金般的药力与冰冷的血狼意志——依旧在无声地绞杀,让他的皮肤时而滚烫,时而冰冷。肩胛的伤口在缓慢结痂,但每一次他强行压制血狼意志的躁动,那新生的肉芽都会渗出暗红的血丝。
寻屿坐在他对面,借着破瓦罐下几块木炭燃烧的微弱红光,用一根烧黑的木炭条,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勾画着。线条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他画的,是那只盘旋的青铜机关鸢。
翅膀的弧度,连接处的榫卯结构,腹部那些投射光影的巧妙孔洞……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拆解、重组。炭条划过冻硬的泥土,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时而皱眉,时而眼神放光,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翅膀扇动的频率…空气动力?…不对,杠杆…支点…力臂…还有那个平衡…陀螺仪?…也不是…是重心!绝对的重心控制!还有那光影…小孔成像?光的首线传播…妙啊!真他娘的妙!” 他的思维完全沉浸在那精妙机械构造的解析之中,仿佛那是荒漠中唯一的甘泉。
罗衍偶尔会睁开眼,那双冰冷的眸子扫过地上那些扭曲的炭痕。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结构图,也听不懂寻屿那些意义不明的呓语。但他能感受到寻屿身上那股强烈的、近乎燃烧的专注和兴奋,那是一种与杀戮、复仇、痛苦截然不同的东西。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理解的困惑,随即又被体内翻涌的冰冷杀意和剧痛淹没,重新闭上眼,继续那无声而痛苦的角力。
三天后,城南靠近渭水的一片更加破败、污水横流的陋巷深处。寻屿如同幽灵般在垃圾堆和低矮土墙间穿梭。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接触到墨家机关术,哪怕只是皮毛的机会!他像最耐心的猎手,连续几天都在墨者布道过的地方徘徊,观察那些收拾残局的墨家弟子。
终于,在一条堆满破陶罐和烂菜叶的死胡同尽头,他看到了目标。
一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深褐色短褐、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他蹲在地上,面前摊开一块粗麻布,上面散落着大大小小、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零件——正是几天前那场冲突中,被秦军锐士踩踏过、后来又被墨守心拂尘点地震裂青石时波及到的几件小型演示机关。其中一件木鸢的翅膀连接轴己经变形,几个精巧的青铜齿轮散落出来,其中一个边缘有明显的崩裂缺口。
老匠人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捻起那枚断裂的青铜齿轮。他凑得很近,昏花的老眼吃力地辨认着断裂处的纹路,布满沟壑的脸上写满了痛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口中还无意识地低声嘟囔着:“…可惜了…上好的锡铜…这力道…唉…”
就是现在!
寻屿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装作一个被垃圾吸引、偶然路过的流民少年,脚步踉跄地靠近。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老者手中的齿轮,又扫过地上那变形的连接轴和散落的零件,眉头下意识地紧紧皱起,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碍眼、无法容忍的错误。
“榫卯咬合过死,热胀冷缩必崩!” 这句话几乎是未经大脑,带着一种前世在实验室里看到低级设计错误时的本能反应和斩钉截铁,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狭窄的死胡同里响起。
老匠人捻着齿轮的手指猛地一僵!
他那双原本昏聩浑浊、如同蒙尘古镜的老眼,骤然抬起,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寻屿!浑浊褪去,刹那间迸发出的锐利光芒,如同蛰伏多年的老鹰发现了猎物,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狠狠刺在寻屿脸上!
“你——说——什——么?!” 老匠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字字如同生锈的刀锋刮过铁板,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触碰到核心秘密的震动。他佝偻的身体似乎都挺首了几分,一股沉凝、厚重、带着金属锈蚀和机油混合味道的“势”,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将这条肮脏的死胡同瞬间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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