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浪退去,留下满目疮痍。河滩上淤泥混杂着残肢断臂、破碎的甲胄和折断的兵器,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冰冷的、令人作呕的光泽。幸存的妇孺在矿洞口抱头痛哭,为逝去的亲人,也为这劫后余生。
寻屿挣扎着从冰冷的泥浆里爬起来,踉跄着奔向河滩中央那个拄剑而立、摇摇欲坠的血色身影。
“罗衍!”寻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罗衍缓缓转过头。那张脸几乎被血污和淤泥覆盖,看不出原本的轮廓,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污秽之中,却如同淬炼过的寒铁,冰冷、沉重,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凶焰。他看到了寻屿,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一丝,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如同倒塌的山岳般向前栽倒!
寻屿猛地扑过去,用尽最后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架住。入手处一片冰凉滑腻,是血水和泥浆,还有那层布满裂痕、触感如同粗糙岩石的“岩甲”。罗衍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破风箱般的杂音。
“快!来帮忙!”寻屿对着矿洞口惊魂未定的少年们嘶喊。
几人合力,将彻底昏迷的罗衍抬到矿洞下方一处相对干燥、背风的岩石后面。寻屿撕开自己早己破烂不堪的衣物,用浑浊的河水小心地清洗着罗衍身上恐怖的伤口。箭伤、刀伤、滚落峭壁的撞击伤、洪水冲击的撕裂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左臂骨折,扭曲得不成样子。之前被吕少安剑气所伤,最后从十数丈高处坠落,内腑早己是一团糟。
寻屿的心沉甸甸的。他手头没有任何药物,只有玄谷子传授的最基础的导引养气法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膝坐在罗衍身边,双手轻按在罗衍冰冷的胸膛。他闭上眼,摒弃一切杂念,精神感知提升到极致,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自身那丝微弱的气息,模仿着玄谷子那如溪流般的柔和韵律。
“导…引…化…”寻屿在心中默念。他的气息微弱如游丝,小心翼翼地探入罗衍那如同被战车碾过的破碎经脉。甫一进入,便感受到一股冰冷狂暴的重浊煞气、一股凶戾嗜血的血狼意志、还有无数混乱驳杂的杀伐死气如同无数条毒蛇般盘踞其中,充满了排斥和毁灭!
寻屿的气息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冲击得摇摇欲坠!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没有放弃,咬着牙,将气息运转得更加缓慢、更加柔和,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寻找着狂暴力量之间的微小缝隙,小心翼翼地穿行、渗透。每一次成功的渗透,都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暂时隔绝一丝狂暴力量对脆弱组织的侵蚀,如同在滔天洪水中为堤坝填补微小的蚁穴。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寻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水混着泥水从额头滚落。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暂时吊住罗衍性命的方法。
整整三天三夜,寻屿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和最虔诚的信徒,守护在罗衍身边,用微弱的气息为他梳理着濒临崩溃的身体。幸存的妇孺们自发地出去寻找一切能果腹的东西——草根、树皮、偶尔在洪水退去的泥滩里找到的死鱼。她们将找到的、最干净的水和一点点可怜的食物,默默放在寻屿身边。
第西天黎明,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罗衍冰冷的脸上时,他那如同石雕般沉寂的胸膛,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平稳下来的起伏。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狂暴肆虐的气息,在寻屿不眠不休的“疏导”和罗衍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下,终于被暂时压制在一个危险的平衡点上。
寻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虚脱。他看着罗衍脸上那层象征着毁灭与力量的青灰色“岩甲”缓缓隐去,露出下面苍白如纸的皮肤,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峡谷上游方向,隐隐传来船桨破水的声音和人声。
“快看!下面河滩上有人!”
“老天!这里…这里发生了什么?山崩了吗?”
“咦?那…那不是前几天在‘龙门’口翻船的老张头吗?他说…他说看到两个煞星一样的少年郎,在渭水里跟秦国的‘玄鸟’干起来了!引了山洪,淹死了好多黑皮狗!该不会…就是他们吧?”
“破庙双煞?对!老张头是这么叫的!说一个狠如修罗,一个诡如妖鬼!乖乖…难道是真的?他们还活着?”
议论声顺着风飘来,带着震惊、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寻屿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听着那隐约的议论,嘴角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混合着疲惫、苦涩和一丝荒诞的弧度。“破庙双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泥泞血污,又看了看身边如同血人般昏迷的罗衍,喃喃自语,“这名字…还真是…贴切。”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从怀中摸出那枚沾满泥污、冰冷沉重的青铜锁球。锁球表面布满刮痕,内部机括早己彻底损坏。他用衣角沾着浑浊的河水,一遍遍、极其认真地擦拭着,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刻痕,感受着公输班浑浊目光中的深意,玄谷子清心引的青烟,洞窟石壁上玄奥的刻痕…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武道之路,博大精深。他的机关术,仅仅触及皮毛;他的“柔”之感悟,如同蹒跚学步;他的养气根基,更是虚浮如沙。想要在这乱世立足,想要真正掌控力量,而非一次次靠运气和拼命,他需要更系统、更精深的知识!墨家的机关术,道家的导引炼气,都是他必须追寻的路径。他需要时间,需要沉淀。
而罗衍…寻屿的目光落在同伴身上。罗衍的路,是毁灭,是复仇,是力量最极致的“刚”。他体内的血狼意志和重浊煞气,如同双刃剑,既是力量之源,也是毁灭之根。他需要的是战斗,是生死间的磨砺,是寻找驾驭和融合那毁灭力量的法门。或许…手撕仇人,才是他必须去面对的宿命。
两人同路至此,己是奇迹。但前路,注定不同。
当罗衍在第五天黄昏,终于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时,看到的便是寻屿坐在夕阳余晖中,静静擦拭着那枚青铜锁球的侧影。
“醒了?”寻屿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罗衍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试图坐起,却被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阻止。他感受着体内那勉强维持的平衡,以及那深藏于血脉之中、对南方某个方向的微弱而执着的呼唤——那是源自蟠螭玉佩的怨毒,也是复仇的指引。
“你…去哪?”罗衍的声音嘶哑破碎。
寻屿停下擦拭的动作,抬起头,望向渭水下游的方向,眼神清澈而坚定:“墨家机关,博大精深。玄谷子前辈所言云梦大泽,我也想去看看。我需要…系统的学习。” 他顿了顿,将青铜锁球小心收好,“你…呢?”
罗衍沉默了很久,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中,翻涌着如同熔岩般的血色,“去南方,我有血仇未报”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在狼藉的河滩上拉得很长。一个清瘦,眼神中跳动着智慧与求知的光芒;一个魁梧残破,周身弥漫着化不开的血腥与冰冷的复仇意志。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离别的感伤。同生共死的情谊早己刻入骨髓,无需赘言。前路漫漫,凶险未卜,但各自的道,就在脚下。
寻屿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依旧靠在岩石上、气息微弱却眼神执拗如铁的罗衍,点了点头。
“保重。”
“活着。”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烙印。
寻屿转身,朝着下游的方向,一步一步,踏着浑浊的泥水,身影渐渐融入苍茫的暮色之中。
罗衍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目送着寻屿的背影消失。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南方那如同毒蛇般噬咬灵魂的呼唤,以及体内那两股暂时蛰伏、却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力量。他需要恢复,需要变得更强。然后,一路向南。
渭水在夕阳下呜咽流淌,冲刷着昨日的血痕,也带走了两个少年短暂交汇的命运轨迹。破庙双煞的名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开始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底层、在那些挣扎求生的流民、船夫和游侠浪客口中悄然流传。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掀开血色的一角。
(http://wmfxsw.com/book/867377-3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mf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