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罗衍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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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罗衍的选择

 

渭水的血腥与泥泞被远远抛在身后,如同一个褪色模糊的噩梦。罗衍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棍,沿着干涸龟裂的黄土塬,一路向南。方向只有一个——那如同跗骨之蛆、日夜灼烧着他神魂的怨毒呼唤。

烈日灼烤着大地,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沿途的村落愈发凋敝,十室九空。焦黑的房梁、倒塌的土墙、荒芜的田地,无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赋役的沉重。偶尔遇到零星的行人,也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每当看到秦军黑色的旌旗或押送辎重的队伍经过,罗衍便立刻隐入路旁的沟壑或废弃的窑洞,那双深陷在污秽与疲惫中的眼睛,射出冰冷如毒蛇般的警惕光芒。蟠螭玉佩的碎裂并未斩断仇恨,反而如同淬火的烙印,将吕襄这个名字和其代表的势力,深深烙入他的骨髓。

身上的伤口在缓慢愈合,公输班的黑药和玄谷子残留的生机之气,加上他自身那如同岩石般顽强的生命力,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但内伤依旧沉重,重浊煞气与血狼意志被强行压制在体内深处,如同休眠的火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左臂的骨折被他用树枝和撕下的衣襟草草固定,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觉,只是沉默地跋涉,如同走向宿命的祭坛。

越往南,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铁锈气息便越浓。巨大的土黄色城墙如同巨龙的脊骨,蜿蜒在起伏的丘陵之间。那是秦国北境抵御犬戎、匈奴等游牧部族的长城——九原塞。

长城脚下,并非想象中的边陲荒凉,反而是一派肃杀繁忙的景象。巨大的军营寨盘如同连绵的黑色山丘,一眼望不到尽头。高耸的瞭望塔上,刁斗森严。宽阔的校场上,震天的喊杀声、沉重的脚步声、兵刃交击的铿锵声汇成一片铁血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皮革、桐油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金属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这里是秦国最锋利的战争机器——北境边军的营寨。

罗衍站在远处一座荒丘上,破败的戎狄皮袄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残破的战旗。他望着那片连绵的黑色军营,望着校场上如同蚁群般移动、操练着冰冷杀戮技艺的黑色洪流,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以及在这冰冷之下燃烧的、如同熔岩般的决绝。

力量!他需要力量!战场是磨砺强大自身实力的最佳熔炉!

吕襄能调动黑甲玄鸟卫,其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或许在军中能获取更多信息!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加入他们!加入这头吞噬生命的黑色巨兽!从最底层爬起,在血与火的磨砺中变得更强,同时,像毒蛇一样潜伏,寻找那致命的线索!

他撕下破烂皮袄上相对完整的一块皮子,用烧焦的木炭,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石岩**”。这是他的新名字。罗衍己死,活下来的,只是一块在血火中磨砺、等待复仇的顽石。

他艰难地走下山丘,如同扑火的飞蛾,走向那象征着死亡与力量的巨大营门。

营门高耸,以巨大的原木和包铁构筑,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门前两侧,矗立着两排如同雕塑般的黑甲锐士。他们身披厚重的黑色皮甲,甲片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头戴带有护颈的黑色皮胄,只露出冰冷的眼睛。手中长戟斜指地面,戟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一股凝练如铁、带着血腥气息的“势”如同无形的墙壁,隔绝着内外两个世界。

验明身份的军士站在城寨路口,穿着黑色吏服、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粗暴地推搡和盘问着每一个试图过城寨的人,做着繁琐而森严的审查。

轮到罗衍。

“姓名!”

“石岩”

“路引!”军士的声音冰冷生硬,像铁片刮过石头。

罗衍沉默地摇头。

“籍贯!”

“北地流民。”罗衍的声音嘶哑低沉。

“担保人?”

“无。”

“哼,又一个想搏命的泥腿子!”身后传来军法官的嗤笑声,军士行礼后挺身让过一边,“来这里干什么”军法官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他上下打量着罗衍:破烂的皮袄遮不住下面精壮却布满伤疤的身躯,尤其是那草草固定的扭曲左臂和脸上纵横交错的旧伤,更添几分亡命徒的凶悍。那双深陷的眼睛,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却让人本能地感到心悸。

“参军”

“为何投军?”军法官例行公事地问,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嘲讽。

罗衍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军法官,投向营内那片铁血蒸腾的校场,吐出两个字,如同两块冰冷的岩石砸在地上:

“杀人。”

“杀谁?”军法官愣了一下。

“谁挡路杀谁!”罗衍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大胆”军法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猛地一把抓住罗衍的右手手腕,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然而,他抓住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截冰冷、坚硬、布满老茧的岩石!他用力一捏,对方的手腕纹丝不动,反而震得他自己手指发麻!

军法官脸色微变,再次仔细审视罗衍,尤其是他那条扭曲的左臂和周身弥漫的、若有若无的冰冷煞气。他松开手,从案几上拿起一支刻刀,在一块粗糙的木牍上飞快刻下几个字,随手扔给旁边一名辅兵:“‘石岩’,北地流民,无路引,无担保。编入‘陷阵’死囚营,甲字什。带下去!”

“陷阵”死囚营!那是边军中最肮脏、最血腥、冲在最前、死得最快的炮灰之地!用命去填壕沟,用血肉去消耗敌人箭矢的地方!只有最卑贱、最无牵无挂、或者犯了死罪的亡命徒,才会被丢进那里。

罗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早己预料。他默默接过那块刻着“石岩”二字、冰冷沉重的木牍身份牌,用一根粗糙的皮绳系在腰间,紧贴着皮肤。牌子边缘锐利,硌得生疼,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也像一块磨砺心志的顽石。

一名穿着破旧皮甲、脸上带着刀疤的老辅兵,眼神麻木地看了罗衍一眼,示意他跟上。两人穿过巨大而森严的营门,踏入另一个世界。

浓烈的汗臭、牲畜粪便、劣质食物、血腥气混合着劣质炭火的烟味,如同粘稠的泥沼,瞬间将人淹没。巨大的营盘内部如同迷宫,低矮拥挤的营房排列得密密麻麻,如同蜂巢。随处可见赤裸上身、汗流浃背操练的士卒,眼神或麻木,或凶狠。沉重的铠甲、冰冷的兵刃、堆积如山的粮秣,一切都散发着冰冷高效的战争气息。

老辅兵带着罗衍七拐八绕,最终来到营盘西北角一片更加破败、肮脏的区域。这里的营房更加低矮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尿臊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营房前一小片空地上,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浑浊或凶戾的汉子,如同牲口般或蹲或坐,身上大多带着伤疤,散发着绝望与暴戾交织的气息。这就是“陷阵”死囚营。

“甲字什!新来的!”老辅兵指着罗衍,对一个正蹲在地上磨刀的汉子喊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磨刀的汉子抬起头。他约莫三十多岁,身材粗壮,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划到右嘴角,显得异常凶恶。他赤裸的上身布满各种伤疤,如同爬满了蜈蚣。他眯着一双三角眼,像打量货物般上下扫视着罗衍,尤其是在他那条扭曲的左臂和腰间那块崭新的木牌上停留了片刻。

“呵,又来个送死的?”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还是个残废?怎么,在老家混不下去了?还是杀了人跑路?”他站起身,将磨得雪亮的短刀在手里掂了掂,一步步朝罗衍走来。周围的囚徒们纷纷投来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罗衍站在原地,如同没有生命的石柱。他微微低着头,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角透着一丝冰冷的线条。

刀疤脸走到罗衍面前,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一股浓烈的口臭和汗馊味扑面而来。他伸出粗糙油腻的手,首接抓向罗衍腰间那块象征身份的“石岩”木牌,狞笑道:“小子,新来的规矩!什长替你保管这牌子!还有你这破皮袄,看着还……”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只冰冷、坚硬如同铁钳般的手,己经死死扣住了他伸向木牌的手腕!

刀疤脸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箍住,剧痛钻心!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猛地想抽手,却纹丝不动!

“找死!”刀疤脸惊怒交加,眼中凶光爆射!另一只手中的短刀毫不犹豫,带着恶风,狠狠捅向罗衍毫无防备的小腹!动作狠辣迅捷,显然是惯于厮杀的亡命徒!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皮袄的瞬间——

罗衍动了!

动作幅度极小,却快如闪电!他扣住刀疤脸手腕的左手猛地向自己身侧一拉、一拧!同时身体以腰腹为中心,极其细微却迅捷无比地侧旋!

“呃啊!”刀疤脸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手腕传来,整个人被带得不由自主向前扑倒!捅出的短刀也因身体失衡而刺了个空!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动作,只觉眼前一花,一只穿着破烂草鞋的大脚,带着一股山崩般的沉重力量,狠狠踹在了他的胸口!

砰!

一声闷响!

刀疤脸那粗壮的身体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双脚离地,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后方几个看热闹的囚徒身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的惨叫!

刀疤脸如同破麻袋般摔在地上,胸口剧痛,肋骨不知断了几根,挣扎了几下,竟一时爬不起来!他惊恐地抬头,望向那个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的身影。

罗衍缓缓收回脚。他甚至没有看地上哀嚎的刀疤脸一眼,只是微微抬起了头。斗笠的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周围瞬间死寂、噤若寒蝉的囚徒们。没有杀气,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漠然。

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将被刀疤脸触碰过的“石岩”木牌,重新扶正,紧紧贴住腰间的皮肉。冰冷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清晰的刺痛感。

他需要一个位置。一个能活下去,能变强,能杀人的位置。挡路的,无论是敌人,还是所谓的“什长”,都一样。

他走到刀疤脸刚才磨刀的地方,捡起那把掉落的短刀。刀身冰冷,沾着泥土和血迹。他用手指抹去污秽,然后走到营房门口一个相对干燥、无人的角落,盘膝坐下。将短刀横放在膝前,如同入定的石佛。他闭上眼,开始尝试着引导体内那沉重如铅的重浊煞气,缓慢而艰难地滋养修复着断裂的左臂骨骼和受损的经脉。每一次气息流转,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血狼意志的蠢蠢欲动,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如同磐石般冷硬。

周围的囚徒们,看着那个坐在角落、闭目如同石雕的身影,又看看地上哀嚎的刀疤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这个新来的残废,沉默得像块石头,狠起来却如同山崩地裂!死囚营的规矩,在这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漠然面前,瞬间被碾得粉碎。

甲字什的什长,就在这个血腥的黄昏,无声地换了人。没有仪式,没有宣告,只有一把染血的短刀,和一个坐在角落、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沉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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