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凝固的沥青,沉甸甸地糊住了洞口最后一丝微光。洞窟内,浓烈的血腥、腐烂的甜腻、刺鼻的磺胺药味,还有角落里那具尸体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的死亡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毒气。猴子那条被厚厚绷带紧缠、如同怪物般的左腿,在昏黄摇曳的火光下,依旧有暗红的污渍在缓慢地、无声地洇开。他深陷在高烧和剧痛交织的昏迷中,粗重艰难的喘息带着浓重的痰音,每一次都像是生命最后的拉扯。
“呃…” 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巨大痛楚的闷哼,从猴子干裂的唇间挤出。他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瞳孔浑浊、涣散,布满了高热灼烧的血丝,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巨大的痛苦和身体的沉重感,像两座山,死死压着他,连转动一下眼球都无比艰难。
模糊的视线里,几个晃动的黑影正无声地忙碌着。
老吴佝偻着背,将最后几块烤得半干、带着焦糊味的干粮,和一个装满了浑浊雨水、用树皮塞住的破竹筒,小心翼翼地放在猴子触手可及的枯草堆旁。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诀别般的沉重。放下东西后,他没有看猴子的脸,只是伸出手,极其短暂地、带着一丝颤抖,碰了碰猴子那只放在身侧、同样滚烫的手背。那粗糙的手指冰冷,带着泥污和血痂。
李长顺靠在不远处的岩壁上,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他胸口渗血的绷带似乎被简单处理过,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让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看着老吴的动作,看着昏迷中的猴子,又看了看洞口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然后,猴子的视线,艰难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秀才。
他背对着猴子,正将一个沉重冰冷的金属箱子——那个日式医疗急救包——用撕扯下来的布条,死死地、一圈又一圈地捆扎在一个瘦弱、蜷缩的身影背后。那个身影…是林婉清。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秀才摆布,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地面,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己无知无觉。只有在她被秀才用力扳首身体、承受背后沉重箱子的重量时,喉咙里才会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抽气。
猴子混沌的意识深处,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断尾”两个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猛地刺穿高热的迷雾和剧痛的混沌,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走…他们要走了!
留下他!
留下他这条没用的、腐烂的腿!
“不…不…”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绝望、恐惧和被抛弃的冰冷愤怒,如同岩浆般在猴子濒临崩溃的胸腔里轰然炸开!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抓住他们!但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炭块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鸣!他想撑起身体,想抬起那条完好的手臂,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连动一动手指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有那条流脓、如同被千万根烧红钢针反复穿刺搅动的断腿,在绝望的驱动下,极其轻微地、抽搐般地弹动了一下!
这微弱的挣扎,在死寂的洞窟里如同惊雷!
正在给林婉清捆扎箱子的秀才,动作猛地一僵!他捆扎布条的手指瞬间捏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没有回头。肩膀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老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猴子那张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猛地别过头,不再看猴子,仿佛多看一眼,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冰冷的决绝就会瞬间崩塌。
李长顺闭着的眼睛,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最终也没有睁开。
猴子死死瞪着秀才的背影,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将那冰冷、决绝的背影烙印在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秀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浓烈的绝望和腐烂的气息。然后,秀才的手再次动了起来,更加用力、更加快速地将最后一道布条死死勒紧!打了一个死结!
沉重的医疗箱,如同一个冰冷的十字架,牢牢地钉在了林婉清单薄的后背上。她被那重量压得身体向前佝偻了一下,空洞的眼神依旧茫然。
“走。” 一个冰冷、干涩、没有丝毫温度的字眼,从秀才的喉咙里挤出来。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冰封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决绝。他不再看猴子一眼,目光扫过老吴和李长顺,最后落在洞口那片被藤蔓遮蔽的、狂暴的黑暗上。
老吴和李长顺如同提线木偶般,沉默地站了起来。李长顺捂着胸口,脸色惨白。老吴最后看了一眼猴子,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颜料盘,最终一咬牙,抓起靠在岩壁上的那把豁口柴刀,率先弓着腰,拨开了洞口的藤蔓。
冰冷的、裹挟着腥咸雨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那盏微弱的松明油灯疯狂摇曳,洞窟内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乱舞。
秀才走到林婉清身边,伸出冰冷的手,抓住她冰凉纤细的手腕。那手腕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林婉清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源自本能的惊悸,但随即又恢复了死寂的茫然。她没有反抗,任由秀才拉着,踉踉跄跄地、如同梦游般,被拖向洞口。
“呃…啊…不…” 猴子喉咙里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嗬嗬”声,布满血丝的眼中涌出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冷汗和脸上的泥污滚落。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拼命地、试图转动眼球,死死地、绝望地追随着那个即将被拖入黑暗的、背负着冰冷十字架的瘦弱背影!
那是林医生!是希望!是他们拼死带回来的药!也是…队长最后托付的…人啊!
就在林婉清被秀才粗暴地拖到洞口边缘,冰冷的暴雨气息扑面而来的瞬间——
她的脚步,极其突兀地、踉跄着顿住了!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她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她一首低垂着、空洞地望着地面的头颅,猛地抬起!
目光!
不再是茫然!
不再是空洞!
不再是恐惧!
那是一种被极致绝望和冰冷抛弃所点燃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纯粹的、原始的——**凶戾**!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如同淬了毒的钢针般,钉在了猴子那条被厚厚绷带包裹、依旧在无声渗血的断腿上!那眼神,仿佛要穿透绷带,刺入那腐烂流脓的血肉深处!
下一秒!
在秀才和老吴惊愕的目光中!
在猴子绝望的泪眼中!
林婉清猛地挣脱了秀才冰冷的手!她的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扑向猴子身边那个冰冷的铁皮急救盒——那个装着最后一点碘酒、绷带和珍贵药片的盒子!
她的手指冰冷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精准和力量!粗暴地掀开盒盖!一把抓起那个装着少量灰白色磺胺粉的玻璃小瓶!拔掉软木塞!
然后!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
林婉清如同扑食的母兽,猛地扑到猴子那条的断腿旁!她用牙齿狠狠撕开猴子腿上那刚刚被秀才重新缠绕、依旧在渗血的绷带一角!露出下面狰狞流脓的伤口!
“呃啊——!” 剧痛让昏迷边缘的猴子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林婉清对猴子的惨嚎充耳不闻!她的眼中只有那片腐烂的、流着黄绿色脓液的血肉!她高高举起那个小瓶,将里面最后仅存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灰白色磺胺粉,对着那狰狞的伤口,如同泼洒祭品般,狠狠地、全部地倾倒下去!
“嗷——!!!” 猴子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弹起!巨大的痛苦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意识!惨嚎声戛然而止,彻底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粉末覆盖在脓血之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做完这一切,林婉清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握着空瓶的手无力地垂下。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抬起头,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凶戾火焰的眼睛,此刻迅速地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所取代,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茫然。
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那条被药粉覆盖的腿,也不再看那个空瓶。她只是极其缓慢地、踉跄着,重新爬了起来。像一个被抽掉了灵魂、仅凭惯性行走的躯壳,默默地、一步一挪地,重新走回到秀才身边。然后,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顺从,将自己冰凉的手腕,再次递到了秀才同样冰冷的手中。
仿佛刚才那如同凶兽般的爆发,只是一场诡异的幻觉。
洞窟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猴子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磺胺药味、血腥味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
老吴和李长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秀才死死攥着林婉清冰凉的手腕,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如同被彻底遗弃的破布娃娃般的猴子,又看了一眼身边这个重新变得空洞茫然、如同精致人偶般的林婉清。一股巨大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一拽林婉清的手腕,声音嘶哑而决绝,如同从地狱里传来:
“走!”
三个佝偻、疲惫、伤痕累累的身影,拖拽着一个背负着沉重冰冷十字架、眼神空洞的苍白人偶,一头扎进了洞外那无边无际的、咆哮的、冰冷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幕之中,瞬间被吞噬。
洞窟内。
只剩下那盏摇曳欲熄的油灯,映照着角落里无声的尸体,和枯草堆上那个被遗弃的、只剩微弱呼吸、身边散落着几块干粮和一个破竹筒的…猴子。
冰冷的绝望,如同洞窟石壁上悄然蔓延的、湿滑的苔藓,无声地覆盖了每一寸空间,也覆盖了猴子眼角那最后一滴滚烫的、绝望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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