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死寂是相对的。只是那种能将人灵魂都撕裂的炮火轰鸣短暂地消失了,被一种更沉重、更混沌的轰鸣取代——那是无数伤者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濒死者气管被鲜血堵塞的嗬嗬声、碎石泥土仍在簌簌滑落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心脏如同擂鼓般在碎裂胸腔里疯狂撞击太阳穴的沉闷回响。
陈锋艰难地睁开被血和泥土糊住的右眼(左眼彻底失明,剧痛难忍),视野里是一片旋转、扭曲、猩红与漆黑交织的混沌。他试着动一下手指,剧痛立刻从碎裂的右肩传来,提醒自己还活着。身下是滚烫的泥土,混杂着某种粘稠温热的液体——是自己吐出的血?还是哪个战士飞溅的内脏碎块?
他试着撑起身体。
咔嚓!肋骨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又重重摔回泥泞。肺部像是被塞满了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重炮!绝对是105mm以上的重炮!高地的核心区域被犁开了!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冒着滚滚黑烟的弹坑。
目光所及,一片人间地狱。
巨大的弹坑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吞噬了他刚才指挥的位置,也吞噬了迫击炮阵地的最后一点痕迹。张营副、几个炮手、周围的警卫…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几缕焦黑的布片和一摊摊难以名状的、如同被重锤反复砸过的血肉泥浆,散发着刺鼻的皮肉焦糊味。扭曲变形的迫击炮管像枯树枝般散落在坑边。整个高地似乎被硬生生削平了一层!
“老王…”他下意识地寻找王胡子的方向。那个魁梧的身影倒在不远处一个被炸塌的机枪掩体旁,半截身子埋在碎石下,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胸口破开一个大洞,血正汩汩地涌出。他双目圆睁,布满血丝,右手却依然死死攥着那挺歪把子机枪的枪柄,枪管被炸得扭曲。牺牲前一刻,他依然在操控那挺给敌人带来巨大杀伤的凶器。
泪水混合着血水从陈锋仅存的右眼涌出,火辣辣地疼。但他甚至来不及悲伤。高地侧翼,那被凝固汽油灼烧过的地方,焦黑的尸体扭曲粘连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无声地控诉着非人的暴行。几个被火焰舔舐过、侥幸未死但皮开肉绽、面目全非的战士躺在地上,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带下大块焦黑的皮肉。
活着的人呢?
能动的战士不足二十人!大多伤痕累累!几个仅存的军官(一个排长被炸断腿,一个班长半边脸血肉模糊)正挣扎着指挥残兵。
“稳住…没死的,都…都给我爬起来…”一个满身是血、头上裹着渗血纱布的军官(好像是原东北军的一个连长,被救上来的)声音嘶哑地喊着,努力想将一挺被炸歪的捷克式拖起来。
但鬼子的进攻并未停歇!更可怕的是,刚才那迫击炮弹临死一击似乎奏效了!
高地坡下,日军混乱一片!那辆被命中的装甲指挥车(或者高级军官乘坐的铁盒子)彻底被火焰吞噬,浓烟滚滚!进攻的集群似乎失去了明确的指挥和协同!几辆坦克(包括那辆九七式中型)都停在原地,炮塔转动混乱,步兵冲锋的队伍也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和分散!
战机稍纵即逝!是回光返照还是绝地反击!
“还有…还有能动弹的兄弟!”陈锋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声音如同破风箱,却带着最后的决绝!他挣扎着爬向王胡子身边那挺炸歪的歪把子,用尽全身力气拖到一块仅存的岩石掩体后,半边身体抵住冰冷的岩石来支撑身体,左肩抵住滚烫扭曲的枪托。
“地图…”他艰难地摸索着口袋,那张无数次引导他们的地图还在!虽然浸透了血污,烧焦了边缘。他一把塞给旁边仅存的一个通信兵(手臂骨折,脸色惨白),几乎是用气声嘶吼:“快…快!…电台…试试…联络战区…报告位置…恳请…支援炮火…覆盖…目标…”
他艰难地指向地图上高地下方那片因混乱而堆积了大量步兵的开阔地!还有那几辆停滞的坦克!“告诉…长官…我们…钉在这高地…是最后的…铁闸…锋刃…百人…只剩…”他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大口的血沫,“…请求炮火!无差!坐标…”
通信兵接过血图,眼中闪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厉,拖着骨折的手臂,冒着稀疏射来的流弹,连滚带爬地扑向高地后方一块巨大岩石后的隐蔽角落——那里有架仅存、破损严重的备用电台!
就在此刻!
“小王八蛋!就剩这么点了?!” 一个暴戾的声音响起!是瘸老鸦!他拖着半截炸断的腿(只剩下大腿根,用皮带死死捆住),用双肘撑地,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般,拖着一个沉重的、沾满泥污的瓦罐,爬到陈锋身边!他仅存的那只独眼血红得吓人,里面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连长!最后的家底…老子刚在…核心弹坑边上…从老杨的碎肉里扒拉出来的…”老鸦指着瓦罐,声音像是砂纸磨铁,“老王(老杨)死前…把这玩意儿藏怀里了!是…他一首在配的那玩意儿!他改良过!更狠的…高温铝热剂!加了…加了老子搞到的破铜烂铁粉!说是…够烧穿中坦的顶盖!”
陈锋的独眼骤然瞪圆!改良铝热剂?!老王老杨临终前的礼物?!是焚毁油弹库那种火焰的强化版!?他看向远处那几辆停滞不前的、成为最佳固定靶的中型坦克!它们正因指挥混乱而成为拥挤步兵群的临时屏障!
机会!唯一的机会!
“上…给老子…点天灯!”陈锋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混合着血污,如同恶鬼!
“好嘞!让狗日的坐铁棺材里烤火!”老鸦狞笑着,用匕首撬开瓦罐的封口!一种极度刺鼻、带着金属腥甜味的粉尘气息弥漫开来!
没有绳索!没有精准投掷!只有最原始的、同归于尽的绝杀!
“给老子掩护!掩护老鸦!”陈锋嘶吼!仅存的十几支枪(包括断腿军官的捷克式)对着坡下混乱的日军拼命开火!不求杀敌,只求压制视线!吸引火力!
“杀——!!!”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不是老鸦喊的,而是旁边两个一首沉默的新兵!他们在陈锋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从掩体后跃起!其中一个一把抄起瓦罐,另一个死死扶助只剩半截身体的老鸦!
“锋刃不死——!”两人发出最后的怒吼,架着老鸦,如同三支燃烧自己生命的火箭,义无反顾地朝着坡下那混乱中心、朝着那辆体型最庞大的九七式中型坦克猛扑下去!
“不——!” 陈锋发出绝望的嘶吼!那三个人身上甚至捆着几个捡来的、不知引信还能否工作的鬼子手雷!
密集的子弹瞬间笼罩了他们!一个架人的新兵当场被打成了筛子!另一个战士(抱着瓦罐的)被子弹击中腹部,一个趔趄,瓦罐脱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抓住啊!!!”老鸦爆发出了野兽般的生命力!他仅剩的一只独臂猛地伸出,如同铁钳般在空中死死抓住了即将坠落的瓦罐!
他没有再给任何子弹机会!
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残破纸鸢,借着向下扑倒的惯性,在鬼子惊恐的目光中,带着那个承载着毁灭秘密的瓦罐,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辆九七式中型坦克炮塔顶部和车体连接处的结合部!同时用自己燃烧的生命作最后的缓冲!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嗤——
一道比之前焚城之火更加纯粹、更加暴虐、呈现出无法形容的炽白色光焰如同地狱降临!瞬间从那一点爆发!那温度仿佛连空间都要被熔穿!钢铁在高温下如同黄油般扭曲、发红、软化、然后……
轰!!!!!!
一声足以洞穿云霄的、金属被强行撕开的恐怖巨响!
坚固的坦克炮塔顶部,被这毁灭性的高温瞬间烧融开一个如同锅底般巨大的窟窿!熔化的装甲铁水如同瀑布般流淌!紧接着,积蓄在罐体内部的恐怖混合物彻底爆炸释放!无法形容的高温高压混合着熔融的金属喷流,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灌入了那狭小的钢铁囚笼内部!
“呃啊啊啊啊——!!!”
坦克内部瞬间传来比地狱厉鬼还要凄厉万倍的、被活活焚化的恐怖惨嚎!整个坦克剧烈地一震,随即如同被点燃的火炬,内部爆出赤红色的烈焰!浓烟裹挟着焦臭的烤肉味冲天而起!周围的鬼子步兵惊恐万状地被热浪掀翻,近处的几个甚至被西溅的熔融金属点成了火人!
就在这毁灭之光绽放、日军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
高地上方天空!
“轰——!轰——!轰——!”
一连串不同于日军炮火、更加浑厚、沉闷、撕裂空气的巨大爆炸声,如同九天之外的审判之雷,从极远的南方天幕滚滚而来!尖啸声刺破硝烟!
国军的远程重炮!
战区的炮火支援终于来了!目标,正是通信兵用最后的电波标示的那片死亡开阔地!那片被混乱日军和停滞的装甲车辆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区域!
咻——咻——咻——!!!!!
密集如雨的、撕裂空气的恐怖音浪覆盖苍穹!
下一秒!
如同巨大的陨石雨砸落!
方圆数百米的开阔地上,腾起了密密麻麻、冲天而起的、混合着橘红火焰与黑色硝烟的巨大火球!地动山摇!毁灭性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一切!
泥土、岩石、钢板、人体、枪械…所有存在都在这毁天灭地的炮火覆盖下被彻底撕裂、粉碎、升腾!
那几辆停留的坦克如同狂风中的玩具,被炸得东倒西歪!
汹涌的步兵浪潮被瞬间抹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铁闸高地在这一刻,被来自后方(战区)的终极毁灭力量注入了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回光!那冲天的炮火,成为“锋刃”这口濒死孤刃砸向敌人最后的、染血的砧板!焦土悲歌,奏响最后一章的毁灭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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