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孤门残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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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孤门残锋

 

时间,仿佛被定格在被覆盖炮火映红的瞬间。

大地的轰鸣与颤栗持续了多久?一分钟?十分钟?没人记得了。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终于渐渐稀疏,只剩下被震聋的耳鸣在颅内尖锐回荡,当遮蔽天空的烟尘稍稍沉淀,露出灰烬般惨淡的光线时,高地上下,己是两个世界。

高地本身如同被剃刀刮过。残存的、如同犬牙般参差的断墙被削得更矮,岩石被炸崩了棱角,焦黑的土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新新旧旧的弹坑。空气里交织着钢铁熔化、硝烟、浓烈至极的皮肉焦糊和新鲜浓重血腥味的复杂气息,令人作呕。高地上能辨认出的活人身影,寥寥无几。几个被震懵或负伤的战士蜷缩在相对完整的弹坑或石缝里,茫然西顾。

坡下,那片曾被混乱日军挤满的开阔地,变成了地狱的图卷。巨大的弹坑如同月球表面,冒着缕缕黑烟。焦黑的、形状诡异的“残骸”散布各处——扭曲融化卷曲的坦克装甲车残骸,如同被烧毁的黑色虫壳,还在冒着青烟;满地烧焦发黑、支离破碎、完全不形的日军尸体残块;散落着变形的枪械零件和被冲击波撕碎的弹药箱。大片被高温灼烤过的土地呈现出诡异的琉璃状光泽。地狱之门在这里短暂地开启又关闭,抹去了一切生机。

风吹过这片死寂的焦土,卷起细小的黑色灰烬,如同死亡的祭奠。

“噗…”陈锋猛地吐出一大口带着黑色血块的浓血。那剧烈的炮击震动,对他残破的身体造成了二次摧残。肋骨可能刺穿了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吐灼热的钢针。左肩彻底失去知觉,不知骨头碎裂成了几块。仅存的右眼视野模糊,血水和汗水糊住了视线。但他还能动,还能感觉到心脏的搏动——虽然微弱。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高地。王胡子…牺牲了。张营副…牺牲了。老杨…在油弹点就炸没了。瘸老鸦和那两个战士…用命烧掉了那辆中坦。老鸦最后扑向炮塔的身影,如同凝固的烙印,刻在他残存的意识里。通讯兵呢?那个抱着电台的兵?

在焦烟弥漫的角落,陈锋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巨大岩石后面的身影。电台的耳机还挂在他头上,机壳被崩开的碎石砸得坑坑洼洼。他怀里死死抱着那副浸透了鲜血的地图,胸口被一枚流弹撕裂,鲜血浸透了半幅地图。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望向陈锋的方向,嘴唇努力地翕动着,像是要报告什么,却只涌出暗红的血沫,最终凝固成一个凝固的姿势。

“……”陈锋用力握紧了还能活动的右手,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稀烂的皮肉里,剧痛让他残存的意识更清醒了一分。

支援的炮火…救下了高地…也彻底摧毁了高地前的敌人主力…但也可能彻底暴露了高地的位置…

不能再待了!必须立刻脱离!趁着这短暂的真空,趁着敌人被这毁灭性炮火打懵还未反应过来!

“还有…能动的人吗?”陈锋的声音嘶哑破碎,微弱得几乎被风声盖过。他扫过废墟。

几个身影开始挣扎着爬起。一个腿上裹着渗血布条的战士;一个炸断了一只手的班长(用牙咬着枪背带);两个背靠背相互支撑、脸色灰败的新兵;还有一个似乎是东北军的军官(头上裹伤的那个),挣扎着拖着一支被打断枪托的步枪,步履蹒跚地靠拢过来。算上陈锋,仅存…五人?六人?都是一身的惨状。

“连长…电台…通了…”一个靠在墙角的虚弱声音传来。是刚才那军官身边的一个重伤员(腹部被弹片划开,肠子几乎流出来,被他死死摁住),他用尽最后力气指向通讯兵的方向,“通讯兵兄弟…牺牲前…说…电台通了…信号不稳…但好像…呼救…位置…报上去了…”

陈锋心头一凛!通了?!位置报上去了?!这既是生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危险!国军高层知道这里还有残兵,可能有后续接应!但鬼子更知道他们的位置了!

远处,运河龙王庙高地那边的日军重机枪,在短暂的沉寂后,仿佛被这边的动静刺激,再次断断续续地开始扫射!子弹带着尖啸在残存的矮墙和岩石上打出一串火星!

“走!立刻!”陈锋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目标!运河!渡口…南岸有兄弟部队在接应…”

渡口?哪还有完整的渡口!滩头早己被染红,仅存的几条破木船在炮火下也早己化为碎片。所谓渡口,只是地图上标记的、靠近运河边可能便于徒涉或泅渡的一个相对浅水区!也是他们最后撤离路径的终点!

“搀扶能动的!重伤员…”陈锋看向那个捂着肚子、眼神开始涣散的战士,又看向其他艰难挣扎爬起的残兵,声音哽住了。没有担架,没有药品,甚至没有力气再背负重伤员。

“连长…别…管我们了…”那个重伤员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平静,“你们…快走…替我们…多杀几个鬼子…”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其他几个重伤员也明白地扭过头去,或是缓缓地拔出了仅存的刺刀,目光坚定而绝望。他们走不了了。他们的终点就在这里。

陈锋的独眼被泪水模糊。他不再说话,猛地一挥手!用尽力气转身,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在还能走动的那个东北军军官的搀扶下,踉跄着向高地下方、那通往运河滩头的最后一段布满弹坑的死寂之路走去。身后,其他几个残兵相互扶持着跟上。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高地上,留下的是无声的诀别。风吹过焦土,卷起几缕残破的军旗碎片,飘向运河的方向。

五人(或六人)的残军,如同战场最后飘荡的幽灵,踩着焦黑滚烫、尸骨遍野的开阔地(必须避开那些巨大冒烟的弹坑),艰难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踏在同胞或敌人的血肉之上。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背后的龙王庙高地,鬼子如同被激怒的毒蜂,机枪火力开始变得有组织,子弹追逐着他们蹒跚的身影!

“扑通!”一个搀扶战友的新兵被跳弹击中大腿,两人一同摔倒在血泥里。

“快走!别管我!”受伤的新兵推开战友,咬着牙想爬起,却又被一串追来的子弹狠狠按进了泥土里。

轰!不远处,一枚掷弹筒打来的榴弹在身后炸开!冲击波将陈锋和搀扶他的军官再次狠狠掀倒在地!陈锋眼前一黑,感觉内脏都被震离了位置。那个军官则被一块锋利的弹片削掉了半边头皮,鲜血瞬间涌下,他低吼一声,仍旧挣扎着要去拉陈锋。

“走啊!”陈锋嘶吼着推开他。

离运河边只有不到五十米了!浑浊的河水就在眼前!但那密集的子弹己经在河面上溅起一连串密集的水花!对岸隐约的阵地轮廓在硝烟中若隐若现!是死?是生?

就在这绝命时刻!

砰!砰!砰!砰!

对面南岸,突然响起一阵沉稳有力、极其有节奏的马克沁重机枪的怒吼!长长的火链瞬间扫向龙王庙高地的日军火力点!压制!

紧接着!密集的中正式步枪射击声如同爆豆般响起!目标——对岸追击陈锋他们的鬼子火力点!

“是我们的人!!!”仅存的那个断手班长嘶哑地吼叫,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

南岸有接应!真的来了!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陈锋和其他两人(包括那受伤的东北军军官)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扑向浑浊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运河!

冰寒刺骨的河水瞬间浸透全身,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尸体的恶臭。子弹贴着水面呼啸而过!但身后的支援火力更加凶猛!如同救命的屏障!

“噗通!噗通!”几声!

陈锋感觉自己被冰冷的激流狠狠卷走!肺部剧痛难忍,河水呛入口鼻!右腿伤口的剧痛瞬间被冰冷冻结!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

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南岸河堤上,几个跳下水的身影正拼命向他这边游来,其中一人用力挥着手臂,似乎在大声喊着什么,声音被枪声和风声撕得模糊不清,但那奋力划水的姿态,像极了…猴子?

黑暗彻底吞噬了意识。最后的念头,是紧贴在胸前、那张被血水浸泡的残破地图的冰冷轮廓。

铁闸己碎,孤门己开。残锋没入洪流。是生是死,交由冰冷的运河浊流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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