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夕把《阴阳录》摊在膝头时，窗棂外的月光正漫过青砖缝。
她指尖抚过书页上"归墟"二字，墨迹里渗出的朱砂味混着灶房飘来的艾草香，在鼻尖凝成一团解不开的雾。
第一声钟响像块沉在井底的石头，从地底闷闷滚上来。
她的手指在"归墟塔"的图纹上顿住——那是她用红笔描过七遍的塔形，此刻竟在月光下微微发烫。
"阿爷？"她喊了一声，没人应。
抬头的瞬间，呼吸卡在喉咙里。
月亮不知何时褪了银白，像浸在陈血里的玉盘，边缘翻卷着紫黑色的云。
更骇人的是月心处，一道淡影正缓缓显形：飞檐翘角，塔刹首指人间，和她每夜梦里那座要吞了她的塔，分毫不差。
"啪！"
书页在掌心发出脆响。
她踉跄着扑到窗前，青砖地上投着她颤抖的影子，发梢被穿堂风掀起，扫过颈后，凉得像有人在吹气。
"夕夕！"
王老太爷的喝声撞碎了夜色。
她转身时正看见老人跌撞着冲出堂屋，道袍下摆沾着灶灰，左手掐着五雷诀，右手掌心浮起团金光。
那光团越胀越大，最终在头顶凝成面半透明的屏障，映得老人的白胡子都泛着金。
"阿爷！"她想跑过去，却被门缝里钻进来的风撞得后退半步。
那风里裹着股怪味，像烂了半年的蒲草混着铁锈，刮得她眼睛发酸。
"镇不住！"王老太爷的额头暴起青筋，金光大屏障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细纹，"村口的镇魂符...烧了！"
王玉夕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村东头老槐树上的黄符正噼啪作响，火苗从符脚窜起，瞬间吞没整张符纸，连灰烬都没剩，只在树干上烙下焦黑的痕迹。
更远处，狗叫声突然拔高，夹杂着小孩的啼哭，惊飞了几宿鸟，扑棱棱撞在院墙上。
"血月破界。"王老太爷的声音发颤，这是她第一次见爷爷怕成这样，"归墟塔要醒了——"
"叮！"
胸口猛地一震。
她下意识去摸，却只摸到空落落的衣襟。
那枚总贴着心口的露珠玉牌不知何时飞了出去，化作道银光穿透窗纸，在夜色里划出亮痕。
"玉牌！"她喊着追出去，布鞋踩过青石板时差点打滑。
院外的荒草比白日里更疯，刮得小腿生疼，她却顾不上，只盯着那点银光往村外古道窜。
残碑还在老地方，半截埋在土里。
但此刻碑前的地面裂了道缝，幽蓝幽蓝的火从缝里往外冒，像有人在地下点了盏鬼火灯。
玉牌悬在裂缝上方，忽上忽下，撞出细碎的叮咚声，倒像是在敲门。
"这是..."她蹲下身，裂缝里飘出的风比村口的更冷，冻得她后槽牙首打颤。
顺着裂缝望进去，能看见石阶一阶阶往下，隐没在幽蓝里，像条通向地狱的路。
"你果然来了。"
男声像块冰，贴在后颈上。
王玉夕猛地转身，撞在荒草堆里。
月光下站着个穿青衫的男人，脸隐在阴影里，只有嘴角勾着冷笑："归墟塔苏醒了，而你是唯一能关上它的钥匙。"
"你是谁？"她攥紧兜里的镇宅符，符纸边缘的朱砂刺得手心发疼，"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回答她的是地动。
地面像被人抽了脊梁骨，猛地一沉。
王玉夕摔在残碑上，额角撞出刺痛。
抬头时，血月里的塔影正往下坠，先是飞檐，再是塔身，最后"轰"地砸在残碑前，青灰色的石砖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塔门开了条缝。
有什么东西扯着她的后领，像双无形的手，要把她往门里拽。
她踉跄着往前扑，指甲抠进泥土里，带出几缕血丝。
王老太爷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耳朵。
老人扑过来攥住她手腕，指节白得像骨茬："不能进去！
塔里是...是三界最脏的东西！"
可那股吸力越来越强。
王玉夕感觉爷爷的手在滑，自己的指甲缝里渗出血，混着泥土往指缝里钻。
她望着塔门深处，幽蓝的光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像爷爷道袍上的金线，又像她梦里那个白衣女子的裙角。
"你要么选择逃避，要么接受真正的命运。"
那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是她从小到大常梦到的声音，温柔得像奶奶哄她睡觉的语调。
王玉夕望着爷爷鬓角的白发——他总说等她长大就告诉她秘密，可现在，秘密就在眼前，张着嘴要吞了她。
"对不住，阿爷。"她轻声说。
手腕从爷爷掌心抽出来的瞬间，她听见老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然后她往前一扑，塔门里的光裹住她，像掉进了温水里。
"轰——"
塔门在身后合上。
血月"唰"地暗了，月光重新变成银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残碑前的裂缝还在，幽蓝的火灭了，只剩玉牌静静躺在地上，沾着泥土。
王老太爷跪在地上，指尖颤抖着碰了碰玉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望着紧闭的塔门，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
第三日清晨。
王玉夕是被蝉鸣声吵醒的。
她揉着发酸的后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土炕上，阳光透过窗纸在被子上洒了片金。
"醒了？"奶奶端着药碗进来，皱纹里全是笑，"你昨儿在后院摔了一跤，睡了整宿。"
她张了张嘴，想问归墟塔、血月、青衣男子，可喉咙像被塞了团棉花。
摸向胸口——玉牌好好挂在颈间，温温的，像从来没离开过。
"奶奶，村东头的老井..."她突然顿住。
窗外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有什么沉进了水里。
"许是哪家娃子扔石头玩。"奶奶把药碗递过来，"快喝了，去去寒气。"
王玉夕接过药碗，却望着窗外发怔。
晨雾里，老井的方向浮着层淡紫色的雾，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染缸。
她听见井里传来叮咚声，和那日玉牌撞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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