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天蹲在食堂后巷的水泥台阶上，指甲盖蹭着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
阿婆刚才那句“有个女的盯你很久了”还在耳边嗡嗡响，他盯着脚边被踩扁的易拉罐，影子里转运珠随着脚踝轻晃，在地面投下细碎光斑。
“阿婆，您确定那女的不是来讨水喝的？”他捏着阿婆塞过来的搪瓷饭盒，里面还冒着绿豆汤的热气，“这工地每天来问路的、收废品的......”
“小楚啊。”阿婆弯腰收拾着竹筐里的土豆，枯树皮似的手指在表皮两下，“那姑娘夹着个皮质笔记本，鞋跟蹭在水泥地上是‘哒哒’响——咱们工地的人要么穿胶鞋，要么踩破了的运动鞋。”她突然把土豆往筐里一倒，“再说了，她打饭时要了半勺红烧肉，在窗口站了三分钟，眼睛都没往菜盘里落。”
楚小天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三天前林胖子偷拍苏若雪的视频被他碾碎时，他就察觉到工地里多了双眼睛。
此刻阿婆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破了他的侥幸——那不是普通的窥视，是有目的的调查。
“我去仓库取点铁丝。”他把饭盒往怀里拢了拢，工装口袋里的扳手硌得肋骨生疼，“您老盯着点，要是那女的再来......”
“知道嘞。”阿婆从围裙兜里摸出块薄荷糖，塞到他掌心，“当年我儿子在派出所当片警，教过我看生人走路——重心偏左的是左撇子，走路不踩砖缝的心里有事。”她眯眼望了望食堂门口晃动的人影，“那姑娘刚才往你常坐的第三张桌子扫了七眼，最后一眼在你工装挂的位置多停了两秒。”
楚小天的手指在薄荷糖纸上捏出褶皱。
他绕过堆着钢筋的废料区，刻意放重脚步踩过石子路，等确定身后没有脚步声，才拐进仓库旁的小厨房。
阿婆的登记本就压在灶台底下，封皮磨得发毛，上面歪歪扭扭记着近半月的就餐人数。
“7月12日，外来人员3人；13日，2人；14日......”他翻到今天那页，笔尖在“午间12:15，女，未登记”的位置顿住，旁边阿婆用红笔圈了三个感叹号。
厨房窗户漏进的风掀起纸页，他听见外面传来李铁柱的大嗓门：“小天！
王工头说下午要砌西墙，让你去领水泥！“
“铁柱哥！”楚小天探出头，工装领口被风灌得鼓起来，“来帮我搭把手，这登记本压太死了。”
李铁柱扛着铁锹挤进来，脑门上的汗珠子掉在灶台边：“咋还翻这老黄历？
前儿个王工头还骂阿婆多事......“话没说完，他就凑过去看登记本，浓眉皱成个疙瘩，”哎？
这几个名字我都没见过！
上回搬预制板的老张头说，最近总有人在监控死角转悠......“
“嘘——”楚小天按住他的胳膊，能摸到对方肱二头肌硬得像块砖，“铁柱哥，你说要是报警，异管局的人会不会......”
“异管局？”李铁柱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铁锹“哐当”砸在地上，“你听谁说的？
我二舅家表弟在城建局......“
“打住！”楚小天赶紧捂住他的嘴，耳朵尖发红，“我就是瞎猜。”他松开手，从裤兜掏出根烟塞过去，“现在报警，人家顶多当咱扰民。
再说......“他望着窗外晾衣绳上晃荡的白桌布，”要是那女的真有来头，咱们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李铁柱吧嗒着烟，火星子在黄昏里明灭：“那咋办？
总不能由着人查咱们......“
“查就查呗。”楚小天突然笑了，弯腰捡起铁锹拍了拍，“阿婆不是说她爱盯我吗？
咱就给她看想看的。“他指节敲了敲登记本上的红圈，”铁柱哥，明儿你帮我留意这些生面孔吃啥——爱吃辣的大概率住城南，顿顿吃素的可能熬大夜，爱喝冰饮的......“他眨眨眼，”说不定跟我一样，有心事。“
李铁柱挠着后脑勺，烟灰簌簌落在工装裤上：“你小子，搬砖搬傻了还是咋的？”
“搬砖能练脑子。”楚小天扛起铁锹往外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再说了，真要查我，总得让人家查明白不是？”
收工铃响的时候，楚小天在工地西北角的废料堆后截住了刘子涵。
她米色风衣下摆沾着水泥灰，正低头看手机，听见脚步声抬头时，耳麦差点从衣领里滑出来。
“姑娘，新来的吧？”楚小天把安全帽往胳膊弯里一夹，笑得露出虎牙，“我是这儿的搬砖工头，叫楚小天。”他指了指她脚边的笔记本，“看你在食堂转了好几天，是不是想找活干？
我跟你说，咱这工地......“
“不用了。”刘子涵后退半步，后腰轻轻撞在钢筋堆上，声音比平时冷了三度，“我是来......”
“来问工伤赔偿的？”楚小天突然凑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阿婆跟我说了。”他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纸条，“这是张律师的电话，我前儿个刚帮老张头打过工伤官司，人特靠谱。”
刘子涵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分明记得今早阿婆在窗口多打了份饭时，自己特意退到三米外，但楚小天此刻递来的纸条上，赫然写着“元都第一律师事务所”的字样——和她夹在笔记本里的机密文件，是同一个logo。
“谢......谢谢。”她接过纸条，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我......我再转转。”
“行啊。”楚小天倒退着往保安室走，工装裤的破洞在风里晃，“要是想打听啥，随时找我。
咱这工地别的没有，就剩热心肠。“
刘子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保安室门口，摸出手机翻到今早拍的照片。
照片里楚小天碾内存卡的手腕特写，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清晰得可怕——那根本不是搬砖练出来的，倒像......
“刘探员，目标进入保安室，监控显示他在调取今日录像。”耳麦里传来同事的声音。
刘子涵捏紧纸条，薄荷香混着水泥味钻进鼻腔。
她望着天边最后一缕晚霞，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从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在调查楚小天，可刚才那双带着笑的眼睛里，分明藏着猎人看猎物的光。
晚风掀起她的风衣角，露出内侧别着的异管局证件。
远处传来楚小天和保安的笑声，她低头看表，指尖在“申请支援”的按键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了挂断。
有些猎物，得自己撞进网里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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