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锁子甲又在渗黑水了。
每到月圆时分,甲胄缝隙就会流出暗红色的浆液,那是当年被夏酆琅咒符灼烧的内脏碎末。
我的锁子甲在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夏白蹲在我面前,指尖的血珠悬而未落,在鼎中血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
她手腕上不知什么镯子,裂纹中渗出金色血液,滴在我胸前的玄鸟纹上,将三百年前夏酆琅刻下的诅咒灼成焦黑的坑洼。
“我可以帮你们破阵。”
她的声音像关元城的城墙,看似单薄却暗藏锋芒。
“但我需要知道 ——”
血珠终于坠落,在我掌心绽开小小的莲花。
“你们为什么愿意相信我?毕竟我姓夏。”
枯手突然从怨灵堆里蹦出来,举着用萤火虫串成的项链。
“因为您闻起来不像夏家人!他们身上总有股子铜钱臭,您不一样,您带点槐花香味,和当年老城主书房里的熏香一个味儿!”
它的断指戳了戳逄白的手腕,腐肉碎屑掉进她袖口。
“再说了,您刚才吐腐肉的样子超可爱!像小兽崽第一次吃肉!”
周围怨灵发出低低的笑声,穿补丁棉袄的老妪拍着膝盖,怀里的死婴竟咯咯笑出声。
我看见夏白的睫毛剧烈颤动,她大概没想到,三百岁的枯手会用 “可爱” 形容她。她的指尖抚过我盔甲上的焦痕,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腐肉按在她手腕的镯子上。
她的动作看起来冲动又鲁莽。
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想哭。
“痛吗?” 她轻声问。
我想摇头,却看见自己的手指穿过她的袖口,触到真实的体温。
三百多年了,第一次有活人如此靠近我,不是为了挥刀,而是为了... 结盟。
“不痛。”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回答。
这么多年了,我几乎就没有在发出过声音。
当然,也没有值得我对话的活人,来过井底。
“当年被剥第七层皮时,我就不知道什么是痛了。”
枯手突然严肃起来,用尺骨在泥地画出关元法图的纹路。
“要结盟,得按规矩来!老关,把你的头骨借我用用!小姐,麻烦滴三滴血在骨头上!”
它转头对着怨灵们吆喝。
“都把怨气凝成针!咱们要给小姐刺个关家印记!”
逄白后退半步。
手腕上阴冥之半的幽光骤然亮起:“等等,刺青?”
“别怕!”
枯手蹦到她身后,用腐肉堵住她的鼻子。
“就疼一下下!当年老城主给我们刺玄鸟纹时,可是用烧红的铁钎呢!您看这 ——”
它掀起破烂的衣袖,露出手臂上模糊的鸟形疤痕。
“这是我第十八个老婆给我绣的,她手特巧,可惜被夏家兵割了舌头...”
怨灵们沉默地围上来,断腿士兵递来用骨刀磨成的细针,瞎眼老妪捧来用怨气凝成的靛蓝颜料。
夏白看着他们手中的 “工具”,突然轻笑一声,咬破食指按在我头骨上:
“不用这么麻烦。”
她的血渗入我的骨缝,在怨灵们的瞳孔里映出关家玄鸟的虚影,“关家血契,从来不需要外物。”
此刻我单膝跪在井底,膝盖骨硌进石板的裂痕,听见了,三百年前自己的惨叫声,还在骨髓里嗡嗡作响。
“关家儿郎,随我归乡!”
夏白的血渗进我头骨的瞬间,这句话突然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炸开。
我看见她指尖的金红色血液顺着战纹蔓延,将我头骨上的 “镇” 字咒符烧成飞灰。
三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有活人触碰我的灵魂,不是为了折磨,而是为了 —— 解放。
枯手举着自己的尺骨火把蹦过来,火星溅在我腐烂的手腕上,却不再有灼痛感。
它用指节敲了敲我头盔上的凹痕:
“老关,你脸色比我上个月烂掉的肝还难看!紧张啥?咱们小姐可比夏酆琅那老东西聪明多了!”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夏白的背影。
她的手腕上,我分明看得很清楚,什么镯子又裂开一道缝,幽冥的光芒照亮了鼎中血影。
—— 夏烬渊的心脏,果然嵌着关家独女骨灰搅拌的朱砂粉末。
这个发现让我胃里翻涌,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 同情。
原来,夏家子孙才是真正的活死人。
他们用别人的灵魂,来缝补自己的命数。
“当年我被铁链穿琵琶骨时,”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锈剑从剑鞘里拔出。
“我,我,我看见了,夏酆琅的独子,抱着关家的婴儿笑。”
那孩子的眼睛被挖了,他却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根金簪,挑着孩子的舌头,说‘这样就不会哭了’。
我的手指抠进石板,指甲崩裂处露出森森白骨。
“现在想想,那孩子,那孩子,说不定就是... 小姐的前世。”
井底的怨灵突然安静下来。
穿补丁棉袄的老妪用盲眼对着我,怀里的死婴正迎着夏白万丈光芒中,慢慢地,长出睫毛。
远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我知道,那是因为,因为噬魂大阵的第一层松动了。
因为,因为,小姐,终于来了!
||ヽ(* ̄▽ ̄*)ノミ|Ю
枯手突然把火把塞进我掌心,它的腕骨在发抖。
“老关,你闻见没?有槐树花香!是关元城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腐臭的井水里果然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那是关元城东门的古槐树,每年春天都会落满一地槐花。
三百多年前,我就是在那棵树下,把战死的兄弟尸首摆成城墙的形状,用他们的断刀刻下 “关” 字。
此刻这缕花香穿过三百多年光阴,刺得我眼窝生疼。
—— 原来亡魂真的会流泪,虽然流出来的只是黑色的怨气。
“大阵第二层需要夏家骨血。”
逄白突然转身,她的眉尾的鸦青越发皎洁,亮得像火炬。
“关大勇,你知道夏家祖坟的地宫入口在哪里吗?”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东北方,那里的井壁上有片苔藓特别茂密。
三百多年前,我被夏酆琅的术士用铁链拖进地宫时,看见入口处刻着 “荫庇后世” 西个大字,却用关家百姓的皮血填色。
现在想来,那哪是祖坟,分明是个用活人生魂养着的巨型蛊罐。
“入口在夏家祠堂的香炉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终于能说出这个秘密。
“下去要经过七十二道镇魂门,每道门都刻着关家冤魂的名字......当年我被用来试门,每过一道,就被剥一层皮。”
枯手突然扑过来抱住我,它的腐肉蹭在我盔甲上,却让我想起当年同袍受伤时,我们互相舔舐伤口的场景.
“老关别怕!这次咱们有正主儿了!小姐的血能化镇魂钉,你的骨能破阴兵阵,咱们 ——”
它突然哽咽,指尖戳了戳我腰间的酒葫芦.
“你闻闻,葫芦里的酒还是甜的!是咱们关家的梨花白!”
我摸了摸腰间的葫芦,软木塞己经烂掉,里面却真的流出清冽的酒液。
三百多年了,这酒竟然还没挥发殆尽。
酒液滴在石板上,燃起幽蓝的火焰,照亮了夏白眼中的决绝。
她举起手腕。
她手腕上,那个什么镯子的光芒大盛,幽冥光芒与我的骨火相和,映出井底倒置的关家玄鸟图腾的虚影。
“走吧。”
夏白将酒葫芦系在腰间,她的发丝扫过我腐烂的手背。
“这次,换我带你们回家。”
我站起身,锁子甲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枯手用尺骨勾住我的手臂,怨灵们举着骨刃排成队列。
当夏白的光刃劈开井壁时,我看见关元城的槐树正在月光中舒展枝条,而树下站着的,是三百年前那个穿着锁子甲的少年。
——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也不知道三百年后,会有个叫夏白的姑娘,带着他们的魂,踏上复仇的归途。
“关家儿郎,随我归乡。”
我轻声重复着,任由黑色的怨气从眼窝流出,在地上汇成关元城的轮廓。
这次,不是作为亡魂,而是作为... 战士。
井底突然震动,青铜鼎发出龙吟般的轰鸣。
我看见夏白的血在怨灵们的伤口上绽开金色花纹,断肢重新生长,腐肉化作新生的肌肤。
枯手摸着自己重新长出来的无名指,兴奋地甩动手指,结果甩飞了刚长好的指甲。
“协议达成。”
逄白站起身,她的眉尾鸦青刚好与鼎中曜灵元魄女的印记重合。
“我带你们破噬魂大阵,你们助我查清夏家阴谋。但 ——”
她手腕上什么镯子光芒万丈,一一扫过怨灵们腰间的武器。
“若有谁敢伤害无辜,我会亲自送你们去投胎。”
枯手突然立正,用尺骨摆烂一个酷酷的造型。
“遵命!小姐!我以关家侍灵的名义发誓,若有二心,就让我再烂三百年!”
它转头对着怨灵们挤眼睛。
“其实我本来也要烂三百年... 但誓言的仪式感很重要!”
关元城的槐花香突然浓郁起来,我的锁子甲下渗出清澈的汗水。
—— 三百年了,第一次有了活人的感觉。
夏白将突然将她手腕上的那个什么镯子取了下来,一下子放在我掌心,冰凉的触感透过腐肉首达骨骼。
“这是阴冥之力,能暂时稳固你们的形体。”
她的指尖划过我头盔上的凹痕。
“关大勇,带我去夏家祖坟。”
我单膝跪地,盔甲碎片落在她脚边,拼成关家战旗的形状。
枯手用萤火虫给夏白编了个花环,戴在她发间时,不小心弄断了三根发丝。
怨灵们自发排成队列,断刀在前,骨灯在后,而夏白站在最前方,她手上什么镯子的阴冥之光幽亮的光芒照亮了通往地面的石阶。
“走。”
她轻声说,声音里有关元城城墙的厚重,也有少女初上阵的颤抖。
“这次,我们不是亡魂,是战士。”
我站起身,听见锁子甲下传来心跳声。
—— 三百年前战死时就己停止的心跳,此刻竟在夏白的血光中重新跳动。
枯手蹦到我肩头,用尺骨指着井口的月光:“老关你听!是关元城的号角声!咱们要回家了!”
井口的月光突然化作关家战旗的颜色,夏白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夏家的噬魂大阵不再是无解的诅咒,因为它迎来了真正的克星。
—— 关家的曜灵元魄女,和她身后三百年未散的复仇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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