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西匹马踏着泥泞启程。唐婶牵着最温顺的枣红马，马背上驮着赵河。钱晚意牵着的白马，马背上驮着受伤的王叔。远扬和月儿一起牵一匹黑色小马，赵海也牵着一匹小马。
夜色降临时，众人在山神庙前挖了个墓穴。赵海将父亲的酒葫芦放进棺木，王月采来野菊铺在坟头。钱晚意点燃艾草熏烤伤口。
"去吉安投奔兄长是当家的遗愿。"唐婶握着丈夫的锄头，声音沙哑，"若不嫌弃，我们母子愿与你们同行。"
钱晚意握住她粗糙的手："好，之后这一路我们相互帮助同行。"
接下来的三天，钱晚意将仅剩的金疮药分给众人，又教赵海辨认止血草药。每当夜幕降临，她便借着月光记录沿途草药分布，这些知识，都是结合原主看过的医书和在现代看纪录片学来的。
钱晚意将拿出之前收集到的麻布，前几天己经蒸煮处理干净。把它们抖开。她抽出腰间匕首割下布条，对围坐火堆边的唐婶和赵海道："瘟疫多从口鼻而入，这布巾叠三层，再夹些艾草、苍术碎末。"说着示范将草药细细碾碎，混着硫磺粉均匀铺在布面，"扎紧两侧，既能过滤浊气，也能驱赶蚊虫。"
王月踮着脚将晒干的薄荷叶递过来，钱晚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把叶片一并塞进夹层。唐婶的仔细的观察钱晚意的步骤，她飞针走线将布巾缝成简易口罩，针脚细密紧实。举着新做好的口罩左右端详，突然皱眉："这样真能挡住疫病？"
"总比赤手空拳强。"钱晚意将最后一只口罩系在钱远扬脸上，艾草的清香在狭小空间弥漫开来。想一路上遇到的染病的流民，低声道："我们多做几个，每人务必时刻戴着。赵海王叔受上半夜每人两个时辰，我和唐婶下半夜。"
钱晚意牵着马缰，马蹄踩在腐烂落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山道两侧不时掠过歪斜的稻草人，褪色的草绳在风中摇晃，恍若无数只求救的手。
"姐姐，那是什么味道？"钱远扬突然捂住口鼻。潮湿的空气中漂浮着甜腥与腐臭混杂的气息，比洪水退去时的烂泥塘更令人作呕。钱晚意皱眉望向远处山坳，几缕灰烟诡异地凝滞在空中，不像是寻常炊烟的形态。
转过山道拐角，他们撞见了流民队伍。三十余人衣衫褴褛，有的拄着树枝，有的背着奄奄一息的亲人。人群中不时响起压抑的咳嗽，咳碎的血沫溅在青石板上，晕染出暗红的花。钱晚意注意到走在最后的老者脖颈布满紫斑，那是她在现代医学纪录片里见过的鼠疫症状。
"快走！"她低声催促，拉紧缰绳加快脚步。王月趴在马背上，小手死死攥着唐婶的衣角："阿婶，他们的眼睛为什么是红的？"唐婶将月儿的头按进怀中，目光却死死盯着流民队伍丢弃的破布——上面星星点点的血渍，在雨水冲刷下蜿蜒成诡异的纹路。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一座破窑洞里落脚。钱晚意用艾草熏烤西壁，火星照亮洞壁上斑驳的壁画。那是幅描绘丰年的古画，画中农人笑容灿烂，与今日山道上的惨状形成刺目对比。赵海捧着水囊喝水时，突然指着洞口惊呼："有人倒在那里！"
钱晚意举着火把冲出去，只见一名少年瘫坐在泥地里，浑身滚烫如炭。他的皮肤上布满红疹，溃烂的嘴角还挂着涎水。"是麻疹。"她倒抽冷气，想起一路见过的各种患病的人，这少年的情况就是他们症状中的其中一种。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缝里塞满脓血："救救...我娘..."
话音未落，窑洞方向传来王月的尖叫。钱晚意心头一紧，转身狂奔回去，却见唐婶举着柴刀挡在洞口，对面是五个面露凶相的流民。"把吃的交出来！"为首的汉子挥舞着生锈的菜刀，目光却首勾勾盯着王月，"还有那小丫头..."
钱远扬突然冲上前，将藏在袖中的辣椒粉撒向流民。混乱中，钱晚意瞥见远处山道亮起无数火把，密密麻麻的光点如瘟疫蔓延般朝这边涌来。她拽起呆立的王月，大喊："快上马！"
马蹄声碾碎深夜的寂静，钱晚意回头望去，破窑洞己被流民包围。火焰冲天而起的瞬间，她看见那个染病的少年被拖进火堆，绝望的哭喊声被山风撕成碎片。唐婶搂着受惊的儿女，声音发颤："晚意，吉安...真的能容得下我们吗？"
钱晚意握紧缰绳，冰凉的缰绳硌得掌心生疼。远处吉安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楼上的旌旗本该是希望的象征，此刻却像悬在头顶的白幡。她望着钱远扬袖口不知何时沾上的血渍，突然想起流民们看他们的眼神——那是困兽看见猎物的疯狂，也是将死之人渴望救命稻草的偏执。
马蹄在泥泞山道上打滑，溅起的泥浆裹着腐叶拍在众人衣袍上。王叔强忍着肩头的旧伤，将月儿牢牢护在身前。受惊的马匹不断嘶鸣，每一次腾跃都震得他伤口撕裂，刚愈合一点的伤口又有温热的血顺着绷带渗进粗麻衣。
钱晚意揽着弟弟的腰，感觉少年在怀中不住颤抖。"别怕。"她贴着钱远扬耳畔低语，却看见他握着短刀的指节泛白。惊得马匹突然人立而起，她死死拽住缰绳，小腿重重磕在马鞍上。
唐婶的黑马紧挨着赵海，赵海抓紧缰绳，稚嫩的手掌被缰绳磨出血泡。当火把群漫过山脊时，唐婶突然摘下头上的银簪狠狠刺向马臀。黑马吃痛嘶鸣，疯了般向前狂奔，鬃毛扫过钱晚意脸颊，带下几道血痕。
西匹马深一脚浅一脚地挣扎前行。
当第五日的太阳升起时，他们终于抵达吉安城郊。护城河上浮着几具的尸体，守城士兵戴着浸过草药的布巾，长枪上挑着的告示被血污浸染。钱晚意仰头望着斑驳的城墙，听见城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城门缓缓开启的吱呀声中，她知道，这座被称作"避难所"的城池，早己变成更大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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