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三章 死寂空城

厚重的城门半开，腐臭如实质的气息扑面而来，钱晚意下意识捂住口鼻。眼前的吉安城宛如一幅被墨汁泼染的残卷，青石板路上遍布暗红污渍，混着呕吐物与脓血凝结成块，车轮碾过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

"姐姐，他们...都怎么了？"钱远扬攥着短刀的手微微发抖。街道两侧横七竖八躺着患病的流民，有人蜷缩着剧烈咳嗽，猩红的血沫溅在褪色的招幌上；有人目光呆滞地啃食发霉的饼子，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王月躲在唐婶身后，却仍被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妪抓住衣角，那双手布满紫斑，指甲深深掐进孩子皮肉："给口吃的...我孙女三天没..."

唐婶挥开老妪的手，柴刀劈在街边石墩上迸出火星。赵海赶忙护住王月，街角阴影里顿时传来窸窣响动，十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从破窗、墙角探出来，如同藏匿在阴沟里的老鼠，死死盯着他们的马匹与行囊。

钱晚意拉紧马缰，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她瞥见一间绸缎庄的门板半掩，曾经精美的绣品散落满地，金线绣的牡丹花瓣上沾满血手印。远处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五六个面色蜡黄的汉子被官兵驱赶着搬运尸体，其中一人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借过！让开！"粗粝的吆喝声响起。两名戴着草药香囊的官兵抬着竹筐匆匆而过，筐里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臂，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钱晚意注意到他们腰间系着的腰牌——本该刻着"吉安府衙"的位置，被人用刀狠狠剜去了字迹。

"大娘，行行好..."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突然扑到马前，怀里抱着的孩子早己没了气息，身体却还保持着吸吮母乳的姿势。钱晚意摸出半块干粮递过去，妇人却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转头疯了似的扑向另一群流民，嘶吼着抢夺对方手中的烂菜叶。

王叔低声道："晚意，得找个落脚处。"话音未落，街边茶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二楼窗口探出个面无血色的汉子，怀里搂着个昏迷的少女，脚下是打翻的药碗。"救命！她喝了符水更严重了！"汉子哭喊着，却被身后人拖回屋内，窗棂重重关上。

钱晚意目光扫过街道尽头的城隍庙，飞檐下挂着褪色的招魂幡。她牵着马刚要迈步，衣角却被人拽住。墙角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腰间的布袋——那里装着几块干粮。

"大爷，吉安城的大夫呢？"钱晚意蹲下身子，偷偷塞给对方半块饼子。老者喉结剧烈滚动，干瘪的手指闪电般抓住食物，囫囵塞进嘴里，碎屑沾在胡须上也顾不上擦拭。"跑了...都跑了..."老人含糊不清地嘟囔，"知府老爷在瘟疫刚起时就带着家眷往北逃了，留下我们这些贱民等死..."

几个官兵举着火把驱散聚集的流民。火把照亮他们麻木的脸，其中一人腰间挂着的铜铃让钱晚意瞳孔骤缩——那与流匪马鞍上的装饰如出一辙。"别听这老东西胡说！"为首的官兵挥舞皮鞭，"再敢造谣生事，通通当疫鬼烧了！"

指尖在粗糙布料上无意识。当官兵腰间的铜铃随着步伐轻晃，与记忆中流匪的装饰完全重合时，她后背瞬间渗出冷汗。那些被剜去的腰牌字迹、官兵们鼓鼓囊囊的钱袋，还有驱赶流民时的凶狠模样，都在印证着最可怕的猜想——所谓的官兵，不过是换了身皮的劫匪。

"官爷说的是！"她突然攥紧钱远扬的手腕，声音发颤，"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就走！"少年惊愕地转头，却被她用眼神死死按住。钱晚意故意踉跄着后退，撞得马匹嘶鸣，成功将官兵的注意力从垂死的老者身上引开。

"您看这马..."她咬着嘴唇，将缰绳松了半寸，"只要几位官爷肯行个方便，我们..."话音未落，唐婶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钱晚意暗道不好，立刻扯着王月的衣袖瘫坐在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妹妹别怕！官爷们都是好人！"这声哭喊成功掩盖了唐婶的失态，也让官兵们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这几个"好拿捏"的外乡人身上。

钱晚意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扬起的血污溅在裙摆。她攥着的手指微微发白，却挤出讨好的笑："官爷们瞧这马，脚程快、性子也温驯..."说着拍了拍马背，马儿似乎听懂了暗示，低低嘶鸣着踏前半步。

为首的官兵着腰间长刀，目光在西匹健硕的马匹上打转。"倒真是好马。"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不过光凭几匹马，就想从老子眼皮子底下走？"。

钱晚意的心猛地悬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克制住冲上去的冲动。"官爷！"她颤巍巍解下腰间装着银元宝的布袋，"这里还有些散碎银子，求您高抬贵手..."布袋坠地的闷响让官兵们眼神发亮，却有一道阴鸷目光始终钉在她脸上——那个腰间铜铃磨损最严重的官兵，正用舌尖舔着嘴唇，像是盯着猎物的豺狼。

为首的官兵弯腰拿起布袋，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他粗鲁地扯开袋口，几锭银元宝滚落掌心，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冷光。"算你们识相。"他将银钱揣进怀中，又用力扯过马缰，马匹吃痛地长嘶一声。

"记住了，"官兵用刀尖挑起钱晚意的下巴，"在这城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要是敢乱嚼舌根..."话音未落，他猛地挥刀砍向一旁的老者，血花飞溅，"就跟这老者一个下场！"钱晚意强装出害怕的模样，身体微微颤抖，连连点头。

其他官兵早己迫不及待地围拢过来，争抢着牵走马匹。那个眼神阴鸷的官兵却迟迟不肯挪步，首到被同伴拽着衣领才悻悻离开。临走前，他回头狠狠剜了钱晚意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待官兵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钱晚意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她揉了揉被刀尖硌疼的下巴，低声道："我们走。"众人默契地加快脚步，朝着城隍庙的方向走去。夜色中，街道两旁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宛如来自地狱的呜咽。

城隍庙的飞檐在月光下投下阴森的影子。钱晚意推开斑驳的庙门，一股陈年腐味扑面而来。她警惕地环顾西周，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示意众人进入。这座本该庇佑众生的庙宇，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