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废弃山神庙的破落庭院。
岩端着粗糙陶碗走进厢房,浓郁药味散开。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屋内:林老实在地,眼神涣散;朱明钰靠墙闭目,脸色苍白;陈乐则抱着包袱蜷缩角落,头埋着,只有轻微颤抖的肩膀透出“惊吓”后残留的应激反应。
岩将药碗放在朱明钰身侧矮凳上,动作恭敬:“小姐,药熬好了。”
朱明钰缓缓睁眼,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岩,辛苦。”她接过碗,并未立刻喝,目光转向林老实:“老先生受惊了。去偏殿烤烤火,照看你女儿吧。”语气温和,却是不容置疑的指令。
林老实如蒙大赦,爬起身,几乎是踉跄逃出门外。
屋内只剩三人。
岩垂手而立,默不作声。气息沉凝,压迫感十足。他站的位置,隐隐封住了陈乐所有可能的移动方向。
朱明钰吹着碗里的药气,雾气氤氲了她苍白的脸。她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岩,门外守着。我与这位…恩人,有几句话说。”
岩的眼神骤然锐利!猛地刺向依旧蜷缩的陈乐!
“小姐!”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担忧和不赞同!此人极度危险!底细不明!
朱明钰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她的目光穿透雾气,平静地迎上岩惊疑不定的视线,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门外守着,这是命令。”
命令!
岩腮帮的咬肌剧烈鼓动了一下。他深知主子的脾性,不敢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如同石雕的陈乐,转身大步退出,将沉重的木门带上!他高大的背影紧紧贴在门外板壁缝隙旁,屏气凝神,手中军弩紧握,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怒豹!
门一关。
室内光线陡然昏沉。气氛瞬间转变。
朱明钰没有立刻说话。她慢慢地、极其耐心地将那碗苦涩的药汁一点一点饮尽。空碗放在一旁。仿佛刚才那声杀伐果断的命令从未发出。
她掏出一方素白手帕(价值不菲),仔细擦去唇边药渍。
然后。
她抬眸。
那双深邃如幽潭的眼睛,再无病弱之态,锐利如刀光,毫无阻碍地刺向角落里的陈乐,仿佛要将他连皮带骨看穿!
“条件?”朱明钰开口。没有称谓。没有试探。开门见山。声音冷冽清晰。
没有问是否同意合作。仿佛合作是既定事实。现在谈的,是价码。
阴影里。
陈乐的头颅缓缓抬起。这次,没有伪装。那双灰白的瞳孔里,所有呆滞和恐慌如同薄冰碎裂消融。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沉静与理智。
“一、林老实父女身份洗清,纳入你门下隐卫视线范围。保其无虞。”他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丝毫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条数学公式。“日后风波起时,他们是你的盾(质子),也是我的锚(软肋)。你握此锚,我护此盾。”
朱明钰眸光一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林秀儿救她是事实,这对父女是“追魂箭”命门亦是事实。放在眼前掌控,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保障。
“二、情报。”陈乐继续,“北疆军情、朝堂动向、各路势力纠葛、江湖暗涌。尤其是…‘清风寨’。”
“清风寨?”朱明钰秀眉微蹙。那是黑风寨余孽啸聚的新山头?一群乌合之众?也配入“一箭追魂”的眼?
“寨主赵大虎。”陈乐补充,“他欠我一条命(魏老刀宋彪之死变相救他脱困)。人可用。”
朱明钰眼中精光闪过!竟是如此!黑风寨覆灭的余波…她瞬间明了。这股被官方忽略的流寇,稍加引导,或许真能成一把好用的搅局暗刃。
“可。”朱明钰应下,“情报自会有人送达你手。清风寨,本宫给你一道隐令,让赵大虎听命于你。”
“三、我的事。”陈乐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重量,落在朱明钰脸上,“‘一箭追魂’是我。陈乐,也是我。北疆大营,我要有个干净身份。”
“身份?”朱明钰眯起眼。
“伤兵营里,不缺因伤失语、瘸了腿的伍长。”陈乐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清溪村毁于狼灾。妻子林氏。岳父重伤随营侍候。此身份落脚,你去安排。”
朱明钰呼吸微微一滞!伤兵!失语!瘸腿!
好巧妙的“死子”!
伤兵营鱼龙混杂,管理松散。一个又哑又瘸、带着同样有伤老丈人和傻婆娘的伤兵伍长,卑微如尘土,毫不起眼!却又能依托军户身份,最大程度规避朝廷深查!
更重要的是——失语!意味着所有解释权,最终都握在他手里(陈乐)!没人能逼问出一个哑巴!朱明钰也不行!唯有暗号(如写字)沟通!
“身份,我来给。”朱明钰眼底掠过一丝激赏,这人不光有绝世武力,更深谙隐匿之道!“落脚北疆大营伤兵区。名号身份,三日内办好。但你须牢记,”她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追魂箭’行事,不得牵连本宫!任何风声不对,暴露你我牵连…”
她没说完,但杀意刺骨。
陈乐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根本没听到这威胁:“规矩我懂。等价交换。各取所需。”
朱明钰看着他沉静的眸子,知道他听懂了。等价交换…这确实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最后一个问题。”陈乐的目光转向门外岩投下的阴影,“那只鹰,太扎眼了(指岩的监视)。”
朱明钰嘴角微勾,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放心。他只听令于我。对你之事,他只知是…山野奇人,于我有恩。仅此。”
信任?从未有过。默契而己。彼此掌控对方的秘密,相互制衡,才是合作的基石。
“如此…”朱明钰指尖轻敲矮凳边缘,发出脆响。
陈乐无需她示意。头颅再次缓缓垂下。方才那片刻的精明锋锐瞬间敛去。他重新抱起那个破包袱,身体微微佝偻,眼神一点点重新填满木讷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恐”,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光。又变回了那个残废、惊恐、不知所措的山民陈乐。
转变只在一息之间。
朱明钰静静看着这堪称神技的伪装,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消散。
“岩!”朱明钰扬声。
门立刻被推开。岩带着风雪寒气大步走进。目光在恢复呆傻的陈乐身上扫过,随即专注于朱明钰。
“准备一下,通知最近的暗桩。”朱明钰声音恢复疲惫,“我们…动身去北疆大营。”她手指微抬,指向角落,“带上他们一家。”
岩眼神询问,带着疑问。
朱明钰微微点头,语气带着一点“怜悯”:“他们救了本宫,惹下祸事,清溪村也毁了。带到军营旁安置吧…也算本宫报答一二。那个傻子,别让闲人打扰了。”她补充道,像叮嘱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遵命!”岩不再多问。
风雪呜咽。
陈乐拖着僵硬的腿,在林老实搀扶(实则陈乐暗中支撑林老实更多)下,踉跄走出破败山神庙。秀儿依偎在他身边,一脸懵懂。
陈乐回头。
隔着风雪,对上朱明钰那双投过来的幽深眼眸。
冰冷。理智。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以及一丝不容错辨的棋手对奇兵的好奇。
陈乐面无表情地转回头。目光落在秀儿冻得通红的小脸上。
风雪灌进他破旧的领口。冰与火的契约,就此达成。
前路凶险。
但至少…这片无垠的北地风雪,暂时能掩住几丝杀意。几缕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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