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季走后，暖帐内死寂如坟。
朱明钰指尖拈着那张绘有螺旋纹路的粗糙图纸，久久未动。纸上冰冷简洁的线条，仿佛蕴含着撕裂现实的恐怖力量。
“‘惊鸿’…”她无声低喃，眼底风暴翻涌。昨夜那句“让他去…摔死冻死”犹在耳畔。她给的是模糊指令，等待的是某个风雪事故。
但！
断臂爆裂！烧得面目全非！诡异黑绿粘液！
这哪里是意外死亡？！这是鬼神难逃的精准狙杀！是超越常人认知的恐怖手段！是宣告一位来自黑暗深渊的、真正致命杀神的降临！
价值！陈乐展现出的价值，远超她预估！这绝非普通江湖杀手所能及！
震惊之余，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兴奋感电流般窜过朱明钰的脊柱！得此暗刃，朝堂棋局陡增无穷变数！太子党？哼！
但伴随而来的，是更深的忌惮！断箭头己送出！京城必有波澜！这张鬼画符…将成为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刃！
炭火噼啪一声轻爆。
朱明钰猛地回神！眼中再无波澜！唯有冷酷的算计！
“岩！”声音如冰刃划破寂静。
岩应声而现，神色紧绷。
“赵季给你的箭矢图纸，细看！记住每一个细节！”朱明钰命令，目光锐利如鹰，“然后，把图纸毁了。”她将纸片投入炭盆，火舌瞬间舔舐。
图纸在火焰中蜷曲碳化，留下几缕黑烟。
“小姐…”岩欲言又止。那断箭头的描述和简图己烙在他脑中。触目惊心！非此间物！让他想起山谷坑边那冰冷的金属触感！
“从库房里找几支磨损的破甲重箭来。”朱明钰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找一个技艺最好的老匠人，避开所有人。让他按你记下的图样，在箭头尾部刻上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纹’和‘摩擦痕’。要快。刻好后，‘不小心’混入今日要销毁的旧军械里。”
岩瞳孔猛缩！瞬间领悟！“伪造…物证？”让这支刻了相似纹路的破箭，被“发现”在现场！扰乱京城刑部视线！
“不是物证。”朱明钰微微摇头，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是诱饵。让那些眼睛只盯着箭痕的蠢货，围着这支破箭打转去吧。”
“是！”岩心神俱震！主子的谋划环环相扣！连一丝痕迹都能反向利用！他再无半分迟疑，躬身退下执行。
朱明钰重新看向炭盆。图纸己成飞灰。仿佛从未存在过。但那股无形的惊鸿杀气，己刻进北疆风雪，更刻入她权谋版图的中心！
伤兵营西侧尽头。
一堵厚实破土墙隔出个小小的、相对齐整的独立院落。三间土坯房，有门有窗（尽管陈旧）。
这就是朱明钰运作后“奖赏”林老实“义举”的新住处。比起西处漏风的破帐篷，己如仙宫。
“爹！这…大！”秀儿站在小院子里，冻红的脸上第一次绽开真切的、傻乎乎的笑容，指着房子原地蹦跳。
林老实拄着拐，看着院子角落堆积的柴火和灶房窗上冒出的热气（沈一指提前安排的杂役），也是老泪纵横。
“搬…东西…”秀儿又想起什么，急急跑回陈跛子身边。陈跛子依旧由她扶着，僵硬地拖着腿。他低垂着头，灰暗的眸子飞快扫过新居格局：院墙较高无攀爬点，视野开阔无遮蔽死角。墙角有棵枯死老树便于布置警戒丝线。屋子虽旧，结构尚可。很好。
“跛子，以后就住这东屋！暖和！”老军医沈一指背着一筐柴火进来，声音洪亮。他放下柴，走近陈跛子，像是检查他那条“伤腿”，粗糙大手在他绑腿处重重一拍：“骨头差不多长拢了！以后省了老子的药！省心！”力道不轻。
陈跛子身体随之剧痛般抽搐了一下！沈一指另一只手飞快地、极其隐蔽地在他衣襟内侧口袋塞进一块小小的锡片（新指令）。
动作完毕，沈一指像没事人一样拍拍手：“行了！安生待着！别给老子惹麻烦！”骂骂咧咧出去了。
陈跛子在秀儿搀扶下“艰难”挪进东屋。土炕冰硬，但铺了层薄薄草席（朱明钰明面给的“抚恤”）。
“夫君…睡…”秀儿把陈跛子扶到炕边坐下，又跑去灶房端来半碗热乎糊糊（比伤兵营好点），献宝似的递给他。
陈跛子慢慢抬手去接碗。动作迟滞笨拙。
“啪嗒。”
碗沿和指尖一滑！
大半碗温吞吞的糊糊泼洒在他胸前破袄和炕席上！
污浊一片！
“啊！”秀儿轻呼，手忙脚乱想找布去擦。
陈跛子呆滞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任由糊糊滴滴答答。他那只洒了糊糊的手，却极其自然地、顺势极其隐蔽地探入衣襟内袋。指尖无声无息地捻动锡片。
触感…凹凸点：酉初三刻。北风。柳桥。货十一。留“尾”。
信息流涌入：目标。时间地点（柳桥渡口）、伪装货物（军需车队）、指令（留活口问供）。
任务来了。
他收回手。依旧像个被打翻碗后不知所措的傻子。
林老实听着灶房忙活声，隔着窗看到女儿女婿这边动静，叹息一声。他没看到泼洒的瞬间，只看到女婿身上炕上污秽一片，心中酸涩。
“秀儿，来帮爹生火！”
“哦！”秀儿应声跑了。
屋内只剩陈跛子一人。
他脸上木然依旧。只伸出沾着糊糊的食指，在糊糊晕开的脏污坑席上，极其缓慢地画了三个点：
北 柳 尾
痕迹转瞬被糊糊掩盖，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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