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寒冬，苏州城仿佛被一层冰冷的纱幕所笼罩，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无情地掠过青瓦白墙的街巷。
顾与棠紧紧地攥着那份己经褪色的婚书，指节因为用力而被冻得发红，他独自一人站在楚家大宅的门前。门环上的铜绿在雪光的映照下泛着冷意，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深吸一口气，顾与棠抬手叩响了门扉。“笃笃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清晰，却又显得如此沉重。
“顾少爷，您怎么又来了？”楚家管家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脸，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躲闪，“我家老爷说了，最近府上事务繁忙，实在不便见客。”
“我是来与楚老爷谈婚约之事的。”顾与棠固执地将婚书递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与执着，“这是三年前两家长辈定下的婚约，如今怎能说毁就毁？”
管家皱了皱眉，试图推拒着关上门缝，无奈地说道：“顾少爷，您也是个明白人。如今顾家……”话还未说完，门内突然传来沈母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和一个破落户还有什么好谈的婚约？让他赶紧滚！”
顾与棠如同被雷击一般，僵在了原地。手中的婚书在风中飘飘荡荡，最终缓缓地落在了雪地里。他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就在这时，楚未晞的贴身丫鬟翠儿从角门匆匆跑来，她鬓边的绒花己经被雪水浸湿，显得有些狼狈。
“顾少爷，您快随我来！”翠儿压低声音，神色焦急地说道，“小姐在后花园等着您呢。”
顾与棠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便跟着翠儿穿过了曲折幽深的回廊。在花园的梅树下，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楚未晞。
她身着一件单薄的棉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颊被冻得通红，手中紧紧地握着一个锦盒。看到顾与棠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更有深深的痛苦。
“与棠哥，我真的对不起你。”楚未晞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母亲以死相逼，父亲又收了赵家的聘礼……我真的没有办法。”
“所以你们楚家就打算这样背信弃义吗？”顾与棠忍不住打断她，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我爹含冤而死，你们楚家不仅冷眼旁观，如今还要撕毁婚约，你们的良心难道都被狗吃了吗？”
楚未晞咬了咬嘴唇，缓缓地打开手中的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枚用红绳系着的玉佩，正是他们幼时交换的定情信物。
“与棠哥，我好不容易把玉佩赎回来了。”她颤抖着拿起其中一枚，然而，红绳却在她轻轻触碰的瞬间突然断裂，玉佩“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裂成了两半。
“你看，连老天都……”楚未晞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满是绝望。
“够了！”顾与棠转身便要离开，他的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却被楚未晞猛地拽住了衣袖，“放开！我们之间己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等等！”楚未晞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南京表哥的推荐信，他在布政使衙门当差。你带着这封信去上海，或许能够……”
“我顾与棠绝不会靠女人的怜悯来做事！”顾与棠愤怒地甩开她的手，玉佩的碎片在雪地上闪烁着寒光，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心，“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残阳如血，将天空染成了一片诡异的红色。顾与棠失魂落魄地踉跄着推开了月老祠的门。
祠堂内，蛛网在神像间随风飘荡，供桌上的香早己熄灭，弥漫着一股陈旧而腐朽的气息。
他望着墙上那幅“千里姻缘一线牵”的褪色对联，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曾经与楚未晞在这里系红绳的美好场景。
“月老啊月老，”顾与棠缓缓地取出另一枚玉佩，红绳早己磨损得不成月老，“您当初亲手牵的红线，如今为何断得这般轻易？”
他用力地扯动红绳，玉佩突然从手中滑落，跌落在功德箱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玉碎如冰。
顾与棠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地跪在蒲团上，双眼空洞地看着满地的碎片，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砸在青砖上，瞬间凝结成冰。
“与棠哥！”楚曼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发间的银簪歪在一边，显得十分狼狈。“我姐让我给你送些盘缠……”
“拿走！”顾与棠头也不回，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决绝，“告诉楚未晞，就当我顾与棠死了。”
楚曼云眼中含泪，她轻轻地将包袱放在地上，哽咽着说道：“我爹他也是被逼无奈啊，赵家勾结官府，说要是不答应婚约，就……”
“别说了！”顾与棠打断她，缓缓地抓起破碎的玉佩，“这些玉碎了或许还能拼起来，可人心一旦碎了……”他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却透着一种深深的绝望，“曼云，帮我一个忙。”
“你说！”楚曼云急忙点头。
“把这些碎片，埋在枫桥边的老柳树下。”顾与棠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仿佛在与过去的一切告别，“我要离开苏州了，这里……己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楚曼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弯腰捡起玉佩碎片，突然摸到包袱里有个硬物——是楚未晞偷偷放进去的银票，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与棠哥，保重。”
夜幕降临，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顾与棠背着简单的行囊，最后一次默默地走过苏州的街巷。他走过与楚未晞常去的茶楼、画舫，每一处都残留着他们曾经的回忆，然而如今，这些回忆却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刺痛着他的心。
当走到枫桥时，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望着河面上缓缓行驶的乌篷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楚未晞那清脆的笑声。
“再见了，苏州。”他低声说道，紧紧地握紧了楚未晞给的推荐信，“上海，我来了。”
而在楚家，楚未晞静静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将另一张撕碎的婚书轻轻地贴在心口，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衣襟。有些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有些人，从此便成为了回忆，只能在心底最深处默默地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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