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指间流沙，高三的下学期在兵荒马乱中呼啸而至。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离愁。然而，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一贯严厉的班主任老杨，却意外地松了缰绳。紧绷的弦需要松弛，青春的躁动也需要一个出口。于是，晚自习的教室里，少了些伏案苦读的凝重，多了些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纸条纷飞和低低的笑声。一种末日狂欢般的、带着离愁别绪的躁动气息在悄悄蔓延，仿佛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那个名为“解放”的盛大节日降临。
课间，小书的好朋友平平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喂，小书，特大新闻！”
小书正对着数学卷子上一道几何题发愁，头也没抬：“怎么了？杨老师又突击检查？”
“比那刺激多了！” 平平的眼睛闪着八卦的光芒，“是小莎！她……她打算跟阿正表白！”
“什么？！” 小书手中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小莎？表白阿正？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拔高了几分，引来旁边同学好奇的目光，她赶紧低下头，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怎么不可能？” 平平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阿正人那么好，性格多暖啊！小莎怕毕业了各奔东西，就真的错过了。她亲口跟我说的！”
小书的脑子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团乱麻。小莎？那个光芒西射、漂亮大方的县城姑娘？阿正？那个瘦得像竹竿、成绩平平、除了性格好几乎“一无是处”的男生？ 这两个名字在她脑海中碰撞，产生一种极不协调的错位感。她下意识地排斥着这个组合，像排斥一件打碎了她认知的珍宝。除了他的温暖…… 这个念头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是啊，除了那份无微不至、让她依赖成瘾的温暖，阿正似乎真的……很普通，甚至在她曾经的“标准”里，是“不入眼”的。
“可是……阿正他……” 小书试图找出理由反驳，声音却有些发虚。
“哎呀，你是不知道！” 平平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下去，“小莎刚转来那会儿，人生地不熟的，心情特别低落。有天晚自习前，她一个人坐在操场边发呆，正好阿正路过，就跑去小卖部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可漂亮了！小莎说，就是那一串糖葫芦，让她觉得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点暖意，对阿正印象特别好……”
一串糖葫芦！
平平后面的话，小书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世界仿佛瞬间失声，只剩下“糖葫芦”三个字在耳边尖锐地回响。原来……阿正也曾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小莎！ 那个她以为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温暖，并非她专属的特权！一股冰冷的恐慌感，如同毒蛇般猛地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那他现在对自己的好呢？还会持续多久？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最深的恐惧里。
小莎那么好，那么漂亮，那么大方……如果阿正和她在一起了……他还会在晚自习给自己塞零食吗？还会在她冻伤时递上药膏吗？还会把珍贵的随身听借给她吗？ 那些细小的、却早己成为她贫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慰藉，会不会瞬间消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剥夺的恐慌感攫住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占有欲，在自卑和依赖的土壤里疯狂滋生。她不能失去阿正的好！绝对不能！那是她灰暗青春里唯一的光亮和甜味剂！
她必须做点什么！抢在小莎之前！
这个念头像野火般燎原，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曾经“绝对不可能”的宣言。
几天后的一个晚自习。空气格外躁动。不知是谁传出了确切消息——“老班今晚去教育局开会，不查岗了！” 这句话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整个教室。压抑己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胆大的同学开始三三两两地溜出教室，目标明确——操场。那里夜色朦胧，树影婆娑，是情侣们偷偷牵手的圣地。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和兴奋。小书坐在座位上，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她能感觉到血液涌上脸颊的灼热感。机会就在眼前！错过今晚，小莎可能就要行动了！
她颤抖着手，撕下作业本空白的一角，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不让笔尖抖得太厉害。她飞快地写下一行字，字迹因为紧张而有些歪扭：
阿正：去操场聊聊？——小书
写完，她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将纸条揉成一个小团，趁前排同学不注意，精准地丢在了阿正摊开的物理课本上。
阿正低头，疑惑地捡起纸团，展开。当看清内容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目光穿过几排座位，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望向小书的方向。
小书不敢与他对视，在他看过来的瞬间，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后门，将教室里骤然响起的、充满揶揄和起哄的口哨声、低笑声甩在身后。那些声音像滚烫的针，扎在她滚烫的脸颊和耳根上。她一路小跑，夜风带着春末的暖意拂过面庞，却丝毫吹不散她脸上的高热和心头的慌乱。
操场上果然人影绰绰。借着远处教学楼透出的微弱灯光和朦胧月色，能看到树荫下依偎的身影，听到压低的、甜蜜的私语。小书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她低着头，快步走向操场最偏僻的角落，那里靠近围墙，灯光几乎照不到，只有稀疏的树影。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而熟悉。小书的心跳几乎停滞。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阿正跟了上来，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像蕴藏着星子，带着惯有的温柔笑意，静静地注视着她，似乎在耐心等待。
“想聊点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夜晚的风，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然而，这温柔的声音此刻却让小书更加紧张。她感觉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手心湿漉漉的。预先想好的、拐弯抹角的话，此刻全都堵在嘴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模糊的嬉笑声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在她脑子里激烈交战。
终于，在阿正温和目光的注视下，在害怕失去那份温暖的巨大恐惧驱使下，小书几乎是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带着哭腔般冲口而出：
“做…做我男朋友吧？！”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这寂静的角落轰然炸响。
空气瞬间凝固了。
阿正脸上那温柔的、带着一丝询问的笑意，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僵在了脸上。他眼中的星光似乎也骤然熄灭，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首首地看着小书，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孩。那目光不再是温和的包容，而像一把解剖刀，锐利得让小书无所遁形。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情侣的私语显得格外遥远。
终于，阿正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小书最后一丝侥幸：
“你上次……不是说……”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小书的心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洞悉一切的了然，“‘绝对不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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