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有余，苏州府的空气里仿佛凝着一层铁锈般的沉重。
林则徐 坐在案前， 手边堆满了案卷，眉头紧锁如刀刻。他查到的证人证 言虽多， 却都似浮萍般零散 —— 陶澍、 蒋攸铦、吴万豪三人咬死 了牙关， 任凭堂上如何威逼利诱，始终喊冤叫屈。那些旁证像打 在棉花上的拳头，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案子悬在半空，上不沾天， 下不着地， 连府衙的差役们都忍不住私下嘀咕： “ 这案子怕是要 烂在泥里了 ……”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我坐在后堂，指尖着茶盏上 的青花纹， 冷冷一笑。朝局如棋盘， 棋子再黑， 也逃不过执棋人 的眼。 既然明面上的路走不通， 那便得让暗地里的刀子见见血。
三更梆子响过，府衙的灯笼在风里晃得鬼影幢幢。小七弓着身子 溜进书房， 身后跟着一串瑟缩的人影 —— 吴万豪的正妻、 小妾， 还有三个半大孩子。女人攥着孩子的衣角，指甲掐得发白，最小 的那个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小七凑到林则徐耳边，声音压得极 低： “ 主子让带句话 —— 《宗镜录》 里说， ‘ 罪性本空由心造， 心 若灭时罪亦亡 ’ 。 林大人， 您可别辜负了这番苦心。 ”
林则徐猛地抬头，烛火在他眼底跳成两点寒星。他豁然起身，袍 角带起一阵风： “ 把人带去西厢房， 备茶点， 莫怠慢了。 ” 说罢一 甩袖子， 大步朝牢房走去。
密室里， 吴万豪正蜷在草席上打盹，铁链哗啦一响，他惊得弹起 来， 却见林则徐背光而立， 影子如铁塔般压在他脸上。
“ 吴老板， 给你备了份厚礼。 ” 林则徐的声音像块冰， 砸得人骨缝发冷。
门吱呀一声开了。 女人 “ 哇 ” 地哭出声， 孩子们扑上去搂住吴万豪 的脖子， 一家子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吴万豪喉咙里滚出几声呜 咽， 手指死死抠进孩子的后背， 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一炷香后， 林则徐推门而入，挥挥手，差役立刻拽着哭嚎的妇孺 往外拖。
吴万豪扑到铁栅前， 额头撞得鲜血淋漓： “ 林则徐！ 祸 不及妻儿， 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
“ 规矩？ ” 林则徐嗤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案上的茶盏， “ 西爷和主子 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你这案子就是块磨刀石。刀要见血，哪 管磨的是谁的肉？ ”
他俯下身， 鼻尖几乎贴上吴万豪的脸， “ 要么 你吐出真话， 换一家子苟活； 要么明日午时， 我送你们整整齐齐 上路 —— 黄泉路上， 倒也不算孤单。 ”
吴万豪瘫在地上，额角的血混着冷汗往下淌。林则徐也不催，慢 悠悠呷了口茶， 茶盖刮过杯沿的声响像钝刀割肉。
终于，吴万豪 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 “ 我说！ 我说！ 我家祠堂供桌底下 …… 有暗 格！ ”
差役连夜砸开吴家祠堂的青砖， 暗格里摞着半人高的书信账册。
林则徐翻了两页，嘴角绷成一条首线 —— 陶澍批的私盐条子、蒋 攸铦吞的税银数目、 西阿哥亲笔写的 “ 织布局分红章程 ” ， 白纸黑 字， 字字剜心。
他抱着匣子来见我时， 指尖还在发颤： “ 主子， 这西爷的 ……”
我 抬手止住他的话， 指尖点了点案上跳动的烛火： “ 林大人， 皇家 的脸面比黄金贵。 ”
他瞳孔一缩，旋即重重磕了个头： “ 下官明白！ ”
第二日， 苏州城菜市口的青石板被泼了三桶清水，还是没冲淡那 股腥气。陶澍的辫子散成一蓬乱草，蒋攸铦的官服扒了扔在泥里， 吴万豪倒是穿着绸褂，只是裆下一片湿黄。
刽子手的鬼头刀抡圆 了劈下， 三颗脑袋骨碌碌滚进竹筐，血溅得丈把高。百姓们踮着 脚往前挤，不知谁吼了句 “ 杀得好 ” ， 顿时满街喝彩声炸雷似的响。
人头还没挂上城楼， 我的折子连同一箱子账册己经交给了朱珪。 八百里加急快马首奔紫禁城，马蹄声里裹着西阿哥勾结外官的铁 证。
养心殿的灯那夜怕是亮到了三更天 —— 第二日早朝， 西爷称 病没露脸， 听说府里砸碎了一屋子汝窑瓷。
林则徐跪在堂下接江苏巡抚的任命状时，背挺得比松柏还首。
我 撂下茶盏， 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 林大人， 苏州的织机该换新梭 子了。 ”
他眼底精光一闪， 再叩首时声如洪钟： “ 下官必肃清积弊， 新政如刀， 绝不留情！ ”
潘世恩捧着增设 “ 格致科 ” 的章程来禀报时， 我正对着窗外一树梨 花出神。 花瓣落在砚台里， 洇开一团淡红， 像未干的血。
“ 准了。 ” 我掸了掸袖子， “ 告诉那些酸儒， 往后科举不考八股， 考造火器、 算潮汐 —— 大清的船， 得换个舵了。 ”
入夜， 我独坐在书房， 案头摆着西阿哥送来的和田玉镇纸。
小七 轻声问： “ 主子， 要不要把东西退回去？ ”
我着玉上雕的蟠龙 纹， 突然抄起镇纸砸向墙角。 “ 砰 ” 的一声脆响， 玉石碎成齑粉。
“ 退什么？ ” 我冷笑， “ 明日挑块更好的送去 —— 就说我谢西哥教我 做人的道理。 ”
窗外更鼓声声，我蘸着朱砂在折子上圈圈点点。林则徐的新政章 程、 水师的造船图、 云南铜矿的账册 …… 墨迹未干的纸页堆成小 山， 烛泪一滴滴凝在烛台上， 像永远流不完的血。
这局棋， 才刚下到中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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