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黄铜吊针上凝成珠泪时,我数清了萧承璟睫毛颤动的频率。
那些细密的阴影投在纱布上,像极了慕尼黑老教堂彩窗剥落的珐琅碎片。
他昏迷的第三日,百乐门后巷的玉兰谢尽了最后一瓣白。
“该换药了。”陈医生将镊子浸入酒精,寒光惊醒了窗棂上的灰鸽。
我解开萧承璟染血的绷带,发现他肋下的旧枪伤竟与我的指节轮廓重合——那是去年在虹口码头,我攥着他衣领逼问军火去向时留下的压痕。
碘酒触及伤口的瞬间,他手指突然抽搐。
我下意识握住,掌心的茧纹与他虎口的枪茧严丝合缝。
这让我想起柏林公寓那架走音的钢琴,黑键与白键的裂缝间总卡着带血的琴谱。
“他在说德语。”陈医生擦拭手术刀,“昨晚烧得最凶时...”刀尖挑起染血的棉花,“喊了十七遍'火刑柱'。”
我掀开他汗湿的衬衫,后颈的烙印在晨光中泛着青灰。
那个该死的纳粹编号,此刻像条蜈蚣啃噬着我的视网膜。
当棉签触及烙印边缘,他突然攥紧床单,德文单词混着上海方言迸溅:“林晚意...钢琴...音锤...”
窗外飘来《玫瑰玫瑰我爱你》的旋律,卖花女的胶鞋踏过积水。
我盯着他锁骨处的玫瑰疤痕,突然想起那支消失的拆信刀——慕尼黑军工厂的鹰徽此刻正烙在我的梦境里,夜夜啄食着关于安娜的记忆。
黄昏时分,我在他西装内袋摸到张泛黄的船票。
1937年5月,汉堡至上海的航程,乘客姓名栏潦草地签着“Elias Stern”。
这名字让我想起犹太会堂的烛台,想起那个雪夜蜷缩在货舱的拉比,他最后用血在圣经扉页写下:救一人即救全世界。
“你连名字都是偷来的...”我蘸着汤药在他胸膛写字,希伯来文的“谎言”渐渐洇透纱布。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未愈的伤口裂开,血珠滚落成上海地图的形状:“林晚意...你的真相...比我的假名更痛...”
夜雨骤降时,绀野的军靴声碾过外滩。
我熄灭烛火,在黑暗中为他缝合崩裂的伤口。
针尖挑破月光,他的喘息突然急促,滚烫的掌心贴上我后颈——那里留着虹口道场的烙铁印,此刻正随着他的脉搏跳动。
“慕尼黑...音乐学院...”他梦呓般呢喃,“那架贝希斯坦...”
未竟的话语被雷声劈碎,我却想起三年前烧毁的犹太音乐学校,焦黑的三角钢琴里蜷着个金发女孩,她的蝴蝶发卡与此刻萧承璟枕边的袖扣如出一辙。
暴雨冲刷着霓虹灯牌,我在他高烧的皮肤上读到整座城市的创伤。
当巡捕房的哨声逼近后巷,我拔下翡翠发簪抵住他咽喉:“萧承璟,你要是敢死...”簪尖刺破结痂的烙印,“我就把你先jian再杀。”
他忽然睁眼,瞳仁里映着摇曳的烛火与我的倒影。
这双眼睛见过柏林的雪与上海的血,此刻却清澈得让我心悸。
“林小姐...”他扯出个虚弱的笑,“你撕我衬衫的样子...比百乐门的探戈更野...”
我甩开他的手,汤药泼在窗台溅醒白鸽。
它们扑棱棱飞向铁青色的天幕,羽翼割裂的雨帘中,绀野的军刀正劈开巷口的迷雾。
绀野的军刀劈碎檀木屏风时,我撞倒的熨斗架突然轧过三块地砖——正是母亲教过的七星连珠阵。
地板轰然塌陷,萧承璟揽着我跌进暗道,头顶传来阿西叔炸毁承重梁的闷响。
"抓紧!"他撕开我残破的袖口缠住铁梯扶手。
"这暗道首通慕尼黑黑市..."
话音未落,暗门在头顶即将闭合,油灯映出满墙泛黄的旗袍设计图——每张都标着纳粹高官夫人的名字。
“从后门走。”陈医生砸碎药柜暗格,取出把柯尔特1903,“去霞飞路23号。”
枪管贴上我掌心时,他瞥了眼萧承璟后颈的烙印,“那里有你要的真相。”
我们裹着浸透雨水的锦缎窗帘逃出阁楼时,萧承璟的体温烫穿我三件旗袍。
他的呼吸喷在我耳后新结的痂上,德语单词混着上海俚语:“林晚意...你心跳声...盖过勃兰登堡门的钟...”
青帮的子弹追着我们没入法租界的浓雾。
在撞碎霞飞路诊所彩窗的瞬间,我闻到了熟悉的福尔马林味——与早稻田医学院解剖室如出一辙。
萧承璟的血在白色瓷砖上蜿蜒,绘出张残缺的欧洲地图。
“终于来了。”穿白大褂的女人从阴影中走出,金丝眼镜链缠着听诊器,“我等了你们七年。”
她掀开墙上的幕布,露出整面发报机零件墙。'这是你母亲设计的声纹密码机',她指向中央的翡翠扩音器,'只有你的嗓音能启动它'。
萧承璟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上某张照片。
那是个穿格子裙的小女孩,胸前的蝴蝶发卡让我浑身发冷。“安娜...”他染血的手指抚过相框,“我答应过...送她去纽约...”
女人递来泛黄的病历簿,1938年11月的记录刺痛双眼:“患者Elias Stern,枪伤并发肺炎,携带伪造身份证明...”
她突然扯开萧承璟的衣领,指着那个纳粹编号,“这不是烙印,是手术缝合痕——他们在他身上练习人体实验。”
雨声忽然变得粘稠。
我望着病历簿上的解剖图,那些红线标注的伤口竟与萧承璟身上的疤痕完全重合。
当他颤抖着解开皮带,露出腰侧密密麻麻的缝合点时,我终于看清真相——每个针脚都是德文“复仇”的笔画。
“慕尼黑音乐学院爆炸案...”女人将手术刀塞进我掌心,“他背着炸药冲进党卫军指挥部时...”刀尖指向照片墙,“这些人的名字刻满了钢琴内壁。”
萧承璟突然攥住我的手按向心口,那里有条横贯胸膛的疤:“现在你知道...”
他的心跳震碎窗外的雨幕,“我为什么听得懂你的《夜来香》...”
绀野的军靴声在此时撞破门锁。
我转身开枪的瞬间,萧承璟扯断照片墙的绳索。
数百张面容如白鸽纷飞,在弹雨中翩翩起舞。
当最后一张照片飘落在他掌心,我看见背面用希伯来文写着:致林小姐,你母亲真正的名字是Esther Ste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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