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糖液瓶被阳光照射,我的眼睛被晃的有些干涩。
我数着点滴坠落的频率,恍惚又见慕尼黑公寓的座钟,铜摆摇晃着1937年的冬雪。
“疼...”他喉间溢出的气音惊落我手中药匙。
银匙坠地发出清响,我俯身时翡翠耳坠擦过他苍白的唇,暗绿的影在病号服上洇出春水纹。
龙涎香混着黄连味在唇齿间漫开。
他干裂的唇瓣吮住我渡药的舌尖,像饥渴的旅人逢着绿洲。
汤药顺着唇角滑落,在雪白枕套上绘出泼墨山水。
“林晚意...”他染着病气的嗓音似老唱片刮擦,“三年前在勃兰登堡门...”指尖勾住我垂落的发丝,“你量衣时腰线比现在窄两寸。”
慕尼黑深秋的银杏雨突然倾泻在病房。
二十岁的我立在裁缝铺镜前,黛青旗袍裹着初绽的身段。
橱窗外,穿黑呢大衣的青年军靴沾满晨霜,怀表链缠着半融的雪。
此刻他掌心的薄茧正我后腰:“第三颗盘扣的位置...”犬齿轻啮耳垂,“我临摹过二十七遍。”
暮色浸透绷带卷时,我替他拆换染血的纱布。
新愈的伤口如蜈蚣匍匐在胸肋,与虹口道场的烙痕遥相呼应。
酒精棉触及锁骨玫瑰疤的刹那,他忽然攥住我手腕:“这是你留给我的印章。”
记忆随药雾蒸腾。
去年深秋的吴淞口码头,我持勃朗宁抵住他心口。
子弹偏离的瞬间,枪管在他锁骨烙下永痕。
咸腥的海风里,他笑着将染血的银簪插回我鬓间:“林小姐的枪法比百乐门钢琴师更懂留白。”
夜雨突至,铁皮屋顶的呻吟声里,我们蜷在窄小的病床。
他未愈的伤口经不得寒,我的手炉贴着他腰腹游走。
月牙形的疤在暖意中舒展,那是去年冬夜为我挡的武士刀。
“当时你眼里有雪。”他忽然含住我指尖,“比慕尼黑市政厅的冰雕更冷。”掌心覆住我后颈的烙痕,“现在化了,成了黄浦江的春潮。”
当我咬破他下唇,血腥味漫进口腔,他忽然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支鎏银簪:“这是你母亲留在慕尼黑的遗物。她至死都在找害你父亲的叛徒...而线索就在百乐门地窖。”
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点滴架在震荡中倾倒。
葡萄糖液浸透月白旗袍,勾勒出大腿处暗藏的枪套轮廓。
“别动。”他咬开我襟前盘扣,“让我看看...”染血的指尖抚过锁骨,“这道疤有没有淡些。”
晨光第七次爬上药柜时,萧承璟学会了用体温焐热汤匙。
白玉勺沿沾着鎏金粉,是昨夜他拆了百乐门话筒为我磨的退烧药引。
“苦。”他偏头躲开药匙,孩童般的神情与枪火中的萧少爷判若两人。
我含住汤药俯身,却被他反客为主。
龙涎香在唇齿间攻城略地,首到两人肺叶都浸满黄连的涩。
“林小姐喂药...”他喘息着舔去我唇边药渍,“比日本人的电刑更磨人。”指尖挑开我襟前湿透的布料,“这招跟谁学的?”
记忆随翡翠耳坠摇晃。
十六岁那年的七夕宴,日本军官捏着我的下巴强灌清酒。
白玉杯沿的胭脂印,成了我学会的第一个杀人记号。
“你。”我咬住他喉结,“在慕尼黑琴行...”犬齿刺破皮肤,“看我给冯·克莱斯特少校斟酒。”
他瞳孔骤缩,掌心力道几乎捏碎我腕骨。
1937年的冬夜在病房炸开,穿党卫军制服的男人将我按在三角钢琴上,琴键轰鸣着撕碎黛青旗袍。
军靴碾碎白山茶的瞬间,橱窗外的黑影用手杖击碎了三层防弹玻璃。
“那柄嵌红宝石的手杖...”他撕开我左肩布料,旧枪伤暴露在晨光中,“现在锁在萧公馆地窖。“
雨丝突然变得粘稠。
我抚过他胸口的二十七道鞭痕——正是那夜他闯入琴行付出的代价。
磺胺粉在伤口绽开细雪,他闷哼着咬住我颈侧:“你该看看自己当时的眼神...”舌尖舔舐锁骨,“像淬了毒的翡翠。”
正午的蝉鸣撕开裂隙,我为他诵读母亲的手札。
泛黄信纸间夹着干枯白山茶,1935年的墨迹洇染往事:“...那个姓萧的中国学生,总在裁缝铺外徘徊...”
“我父亲是萧家的马夫。”他忽然开口,指尖缠绕我发梢,“偷学德文被鞭笞时...”掌心疤痕贴上我脸颊,“你母亲递来的帕子绣着白山茶。”
记忆在药香中显影。
十岁的少年蜷缩在苏州河码头,血污浸透粗布衫。
穿黛青旗袍的女子撑伞驻足,帕角绣着“Esther Stern”。
伞沿垂落的雨帘后,藏着改变两人命运的磺胺药方。
“后来我跟着货轮偷渡到汉堡...”他解开领口,露出肩胛处的船锚刺青。
“在码头扛了七年货箱...”指尖划过我脊背,“才学会用枪指着人说话。”
暮色漫过绷带卷时,他教我辨认德文枪械手册。
我们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极了慕尼黑公寓那些未跳完的探戈。
当他的唇贴上我后颈的电子元件,冰凉的翡翠突然发烫——那是母亲最后的遗物。
“Esther Stern不只是裁缝...”他含住我耳垂低语,“柏林大学量子物理系最年轻的女博士...谢染血的指尖在床单画出方程式,“她改良的声波密码,就藏在你旗袍盘扣里。”
第七场夜雨来临时,萧承璟拆了点滴架做武器。
青帮的暗哨在巷口游荡,霓虹灯牌将“百乐门”三个字烙在病房白墙。
“别怕。”他将我塞进药柜后的暗格,檀木香混着硝烟味漫入鼻腔。
我攥着染血的绷带,看他用手术刀在墙面刻下五线谱——正是初遇那夜我唱的《西季歌》。
枪声炸响的瞬间,他撞碎玻璃跃入雨幕。
我数着他军靴踏碎的水洼,二十七个,正好是母亲手札的页数。
当绀野的武士刀劈开雨帘,黛青旗袍的碎片突然从记忆深处涌出。
1937年的白山茶在暴雨中复活。
穿和服的女子倒在血泊中,翡翠耳坠滚落在我脚边。
穿黑呢大衣的青年从火场冲出,怀表链缠着半融的雪——那是十五岁的萧承璟,在东京郊外为我母亲收殓。
“晚意!”嘶吼声撕裂雨幕。我撞开暗格,见他捂着肋间枪伤倒退。
血色在雨水中蜿蜒,绘出吴淞口码头的航路图。
“第三颗盘扣...”他将染血的翡翠塞进我掌心,“去霞飞路23号...“犬齿咬开我衣领,“找件黛青旗袍。“
子弹追着我们没入法租界的迷雾。
他滚烫的掌心贴着我后腰,军靴踏碎水洼的节奏竟与《夜来香》的鼓点暗合。
当霞飞路23号的匾额映入眼帘,我们己浑身湿透,像两尾相濡以沫的鱼。
老裁缝的铜框眼镜蒙着水雾,颤抖的手捧出檀木衣匣。
黛青旗袍在烛火中流淌着月光,襟前白山茶暗纹竟由德文密码编织而成。
“Esther小姐最后的作品...”老人用拆信刀挑开夹层,“她说等穿这件旗袍的人...“羊皮纸泛着陈年药香。
“会明白何为向死而生。”
萧承璟突然从背后拥住我,染血的唇贴上后颈:“你母亲教我中文时...”指尖抚过密码纹样,“总说爱是最高级的密码学。”
破晓时分,我们裹着旗袍蜷在裁缝店阁楼。
他的体温烘着我湿透的脊背,伤口结痂处新肉生长,如春藤缠绕老墙。
当第一缕光穿透格窗,我看见他锁骨处的玫瑰疤痕,正与旗袍上的白山茶暗纹严丝合缝。
“等战事结束...”他咬开我盘扣,“我为你建座裁缝铺...”黛青绸缎滑落肩头,“只做带密码的旗袍。”
绀野的军靴声却在此时踏碎晨光。
他翻身将我护在身下,子弹穿透木柜的瞬间,二十年前的磺胺药方如白蝶纷飞。
我们十指相扣的掌纹里,藏着一整个浴火重生的上海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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