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漫过锁骨时,萧承璟的怀表链缠住了我的发簪。
月光在浪尖碎成银鳞,他的掌心托着我后颈,如同那年慕尼黑雪夜捧起坠地的白山茶。
我们在漩涡中相拥下沉,母亲缝在旗袍夹层的胶片开始显影,德文字符如萤火虫浮出绸缎。
“吸气。”他忽然咬住我耳垂,渡来半口带着铁锈味的气息。
我们贴着沉船的龙骨游弋,青帮的探照灯在水面织成金网。
当肺叶即将炸裂的刹那,暗流将我们卷进废弃的排水管,苔藓的腥气混着血腥味呛入鼻腔。
萧承璟的军靴卡在铁栅间,血丝顺着裤管蜿蜒。
我拆下发簪刺入锈蚀的锁眼,翡翠坠子映着他苍白的脸。
“当年在汉堡港...”他喘息着按住我颤抖的手,“你也是这样撬开装军火的货箱。”
记忆随铜锈剥落。
十九岁的雨夜,我蜷缩在集装箱里破解密码锁,他立在码头抽烟,火星明灭间惊走了巡逻的盖世太保。
那夜我偷走的不是军火,是他塞在罐头里的白山茶标本。
“别动。”我扯开旗袍下摆为他包扎。
“对不起,”真丝布料缠住伤口时,他忽然闷笑:“你这么爱穿旗袍,却总是因为我损坏或者沾染血色。”
指尖勾着撕裂的衣角,皱巴的纹路像在我大腿纹了一朵绽放的玫瑰,“你给我买的够撕就行。”
他突然伸手弄平整,另一支手擦过我的唇。
“管够。”
排水管深处传来钟摆声,与他的怀表共鸣出奇异韵律。
我们相携着在黑暗中跋涉,积水漫过膝头,惊起蛰伏多年的鼠群。
老鼠窜过脚背,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忽然将我按在湿滑的管壁:“看。”
幽绿磷火中,1937年的涂鸦赫然在目:箭头指向黄浦江潮信表,下方潦草画着并蒂白山茶。
母亲的字迹隐在铁锈里:【晚意,当月光第三次漫过排水口,去十六铺码头找怀表停摆的人】
萧承璟的怀表突然开始正转,秒针震颤着划过我腕间旧疤。
他蘸着血在管壁画出航道图:“令堂说的...”犬齿轻啮我耳骨,“该是每月初七的寅时三刻。”
寅时的雾气裹着煤灰漫进码头。
我们藏身于桐油桶的阴影里,萧承璟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衬衫烙在我后背。
他正用拆信刀雕刻木屑,碎屑纷飞间渐渐显出白山茶轮廓。
“慕尼黑黑市的把戏...”
刀尖挑起我的发。
“哄小姑娘最管用。“
江轮鸣笛惊起宿鸦,我望着他低垂的睫毛:“萧少爷哄过多少...”
话未说完便被渡进口中的酒液截断。
锡壶里的威士忌混着血味,烫红了斑驳的旧时光。
“只喂过你。”他含住壶口仰头,喉结滚动间漏下一线琥珀,“那年你冻昏在琴行后巷...”酒液顺着下颌滑落。
“我便是这般给你渡气。”
记忆如酒气蒸腾。
十七岁的冬夜,我蜷在慕尼黑暗巷奄奄一息,他脱下黑呢大衣裹住我,唇间渡来的烈酒灼穿寒冰。
晨光中他军装上的卐字徽刺痛双眼,我却在他怀里数清了心跳的次数。
暗处的脚步声突然逼近。
萧承璟翻身将我罩在身下,桐油桶的阴影遮住交叠的身影。
青帮喽啰的皮靴踏过满地煤渣,他染血的唇贴着我耳际:“林小姐现在的心跳...”掌心覆上左胸,“和当年一样快。”
当最后一声脚步消逝在晨雾里,他忽然咬开我襟前盘扣。
黛青旗袍滑落肩头,露出母亲绣在衬里的潮信图:“看这里...”染血的指尖点着月相图,“今日子时,江心洲。”
我抚过他锁骨处的玫瑰疤,那里正与图纸上的标记重合:“萧少爷这身子...”指甲划过胸腹旧伤,“倒成了活地图。”
他低笑着将我指尖含入口中:“林小姐不妨...”犬齿厮磨着枪茧,“把整张图量一遍。”
子时的江心洲浮着层银霜。
我们划着偷来的舢板穿过芦苇荡,惊起的水鸟将月光搅成碎玉。
萧承璟的怀表在此时停摆,表盖弹开的刹那,江底突然泛起幽蓝磷光。
“抓紧。”他揽住我的腰跃入江水。
失重感裹着刺骨寒意,母亲的翡翠耳坠突然发烫,照亮了沉船残骸中的铁箱。
箱面白山茶纹路与我们相扣的指缝严丝合合,江水在耳畔轰鸣出《月光奏鸣曲》的旋律。
铁箱开启的瞬间,泛黄的日记本浮出水面。母亲的字迹在防水纸页上洇开:
【1937.11.9承璟今日带回晚意的周岁照,他说等战争结束...】
浪涛突然变得暴烈。
萧承璟将我推上舢板,自己却被铁链缠住脚踝。
我攥着日记本嘶喊,看他如当年那般笑着下沉,黑发在磷光中散成水母的触须。
“接住!”他忽然抛出个锡盒,浪花吞没最后的尾音。
我发疯似的划桨,首到江岸的芦苇割破掌心。锡盒里躺着枚婚戒,内圈刻着德文“永恒“,沾着血与江藻。
晨雾漫过滩涂时,我跪在泥泞中翻开日记。
1938年除夕夜的记录灼痛双眼:
【承璟在码头捡到晚意,襁褓里的胶片显示她是山本毅之女。这孩子注定要在血火中长大,求主怜悯...】
江鸥的哀鸣撕破寂静。
我忽然听见熟悉的军靴声,转身却见二十岁的萧承璟立在芦苇丛中,怀表链缠着白山茶标本。
月光将我们割成两段时空,他伸手触碰的刹那,幻影随晨露消散。
当真正的萧承璟湿淋淋地爬上岸,我正用婚戒在滩涂刻字。
他踉跄着跪倒身后,染血的手臂环住我颤抖的肩。
“林小姐这模样...”
气息喷在耳后结痂的咬痕。
“倒像待嫁的新娘。”
我转身咬住他渗血的唇,咸涩在齿间漫开:
“萧少爷的聘礼...”
攥紧锡盒里的婚。
“未免太寒酸。”
他低笑着摸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是干枯的白山茶:“慕尼黑琴行后巷...”
将花枝簪入我发间。
“我捡了你七年。”
江轮鸣笛惊散晨雾,我们相拥着看朝阳碾碎浪尖的银鳞。
当他的怀表重新开始走动,我数着心跳知晓:这江心的潮信,终是淹没了所有来路与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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