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茶的香气混着枪油味在酒窖里浮沉。
我捏着黄铜钥匙的手指突然刺痛，血珠滚落在萧承璟胸前的绷带上，那处淞沪会战留下的旧伤竟渗出墨绿色药汁——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瓷瓶装的毒剂如出一辙。
他猛然将我拽倒，头顶橡木酒架被子弹掀翻，陈年女儿红泼在青砖地，酒液漫过莉亚的高跟鞋印，拓出日本军靴特有的锯齿纹路。
"别碰伤口！"我扯开他染血的灰鼠皮马甲，发现绷带下浮凸着蜈蚣状缝合线——正是青帮私刑时专用的倒钩针法。
十五岁那年在法租界诊所，我曾见斧头帮叛徒尸体上有同样的痕迹。
排水渠传来铁链拖曳声，萧承璟突然捂住我的嘴，他掌心的枪茧擦过我唇上胭脂，在黑暗里划出一道血痕似的红。
通风窗透进的月光被机械齿轮切割，莉亚的勃朗宁手枪顶着雕花玻璃，枪管上缠着的红丝带让我想起百乐门那夜——她给日本军官斟酒时，腕间也系着同样的猩红。
子弹穿透酒桶的刹那，萧承璟抱着我滚进酒架后的暗道，生锈铰链刮开他后颈时，我嗅到血腥味里混着白山茶胭脂的甜腻。
暗道积水漫过绣花鞋面，萧承璟的怀表链勾住我旗袍盘扣，表面镌刻的"林"字暗纹在月光下泛青。
这分明是杜月笙赠给父亲五十大寿的贺礼，怎会落在他手里？
前方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他扯开暗道尽头的黄铜闸门，外滩钟楼的剪影撞进眼底时，我颈后的寒毛根根倒竖——这分明是父亲严禁我踏入的家族禁地。
十二岁那夜偷听的对话突然在耳鸣中复苏。
管家压着嗓子说："三小姐切莫靠近钟楼，那里锁着夫人临终前......"
话音被父亲摔碎茶盏的脆响打断，青瓷片划破我躲藏的天鹅绒帷帐，此刻正与钟楼彩窗上的圣母像重叠。
萧承璟的掌心覆上我颤抖的手背，枪茧下的温度竟与记忆里母亲病榻前的触感相似。
"小心机关。"他转动怀表旋钮，钟楼齿轮突然逆向运转。
我们头顶的青铜钟摆裂开暗格，坠落的不是钟锤，而是一具裹着白山茶根须的檀木匣——那是我在母亲葬礼上见过的骨灰盒！
莉亚的冷笑从身后追来："萧长官果然找到了申家秘钥，不枉你在三小姐身边演了七年戏。"
黄铜钥匙突然在我掌心发烫，盒盖弹开的瞬间，泛黄的《申氏族谱》被江风吹得哗啦作响。
怎么会是申氏族谱，我马上翻阅。
第17页记载着母亲名讳的位置---申玉婉。赫然贴着我的生辰八字，而本该是母亲画像的地方，嵌着半块染血的日本军牌。
萧承璟的配枪顶住我太阳穴，声音比苏州河结冰时更冷：‘‘林小姐该解释下，为何令尊书房的密电码本会记载关东军番号？"
莉亚的枪口同时抵住他后心："萧长官不也瞒着南京，私藏731部队的药剂样本？"
她扯开旗袍立领，锁骨下的樱花刺青随冷笑绽放——那是日本贵族家仆的标记。
我突然看清她耳坠里藏的微型胶卷，正是上个月从父亲保险柜失窃的江南布防图。
江面货轮的汽笛撕破僵局。我趁机咬碎衣领暗藏的毒囊，苦杏仁味在舌尖炸开的刹那，萧承璟突然夺过莉亚的枪。
子弹穿透我们之间的《族谱》，泛黄纸页燃烧着坠向黄浦江，火光照亮他眼底罕见的慌乱："你服了鹤顶红？"
剧痛撕裂五脏时，我撞进他染着硝烟味的怀抱。
他军装纽扣刮开我珍珠项链，的珠子滚落在莉亚脚边，被她军靴碾成齑粉——就像七年前那个雪夜，她把我送的白山茶扔进泥潭践踏。
萧承璟的手伸进我贴身小衣，摸出那枚藏着氰化钾的翡翠坠子，却从夹层抖落半张泛黄的戏票：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十二日，梅兰芳《生死恨》包厢座，票根上还沾着他当年为我挡枪时的血。
"原来你留着......"他撕开衬衫给我灌解毒剂，我却咬破他手腕。
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时，莉亚突然惨叫——她锁骨下的樱花刺青正在溃烂，露出底层青帮的虎头烙印。
我趁机将毒血抹在她军牌上，金属表面立刻浮现父亲笔迹："樱子吾女，见令如晤。"
黄浦江的风裹着海关钟声灌进钟楼。
萧承璟的枪口垂下三寸，莉亚的瞳孔在双重身份撕扯中震颤。
我攥着半张戏票咳出血沫，看江面燃烧的族谱灰烬飘成新的密码：那些烧穿的孔洞连起来，正是母亲教我的苏绣针法图——她临终前在我襁褓绣的，根本不是并蒂莲，而是白山茶缠绕的日本家纹。
当莉亚的枪管转向自己太阳穴，萧承璟的配枪却卡了壳。
我拔下翡翠簪子刺进他胸口，尖端的鹤顶红结晶在月光下泛紫："七年前那场刺杀，你替我挡的子弹上涂的正是这种毒吧？"
他握住簪子的手突然收紧，血珠顺着翡翠纹路爬上我指尖，烫得如同订婚那夜他戴在我手上的红宝石的温度。
钟楼齿轮忽然疯狂旋转，我们三人被气浪掀向彩窗。
萧承璟在坠落瞬间将我护在怀里，后背撞碎圣母像的琉璃眼睛。
莉亚抓住悬垂的钟绳，军靴踢飞的碎玻璃划开我脸颊，血滴落在他颤抖的唇上："当年给你解毒的不是西药......是你母亲留下的白山茶蕊。"
外滩传来装甲车的轰鸣。
他扯断我珍珠项链撒向窗外，爆裂的火光中，十七岁那夜他教我跳华尔兹的画面突然清晰——那时他军装袖口染的不是红酒，而是我毒发时咬破他手腕的血。
怀表坠进黄浦江的刹那，家族钟楼在身后轰然坍塌，而他在漫天白山茶灰烬里吻去我眼角的血泪："活下去，才能看到真正的《申氏族谱》。"
晨光刺破硝烟时，海关大钟的残骸躺在我掌心。
萧承璟的将官呢大衣盖住我破碎的旗袍，内侧口袋露出半封染血的信笺，火漆印上的白山茶纹章正与我胎记重叠。
江面飘来咿呀的苏州评弹，唱词混着潮水拍岸声，恍惚是母亲哄睡时哼的东瀛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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